密室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绷紧。念安小小的身体紧贴着张起灵,抽泣声渐弱,只剩下细微的哽咽。她的眼泪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带来一片冰凉的濡湿感。而张起灵,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山,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一手轻拍着念安的背脊,另一只摊开的手掌中,静静地躺着那块来自长白山、此刻却与密室陨玉产生诡异共鸣的青铜碎片。
碎片冰冷坚硬,紧贴着他温热的掌心皮肤。之前那瞬间的冰冷能量波动和对他血脉的隐隐牵动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湖中荡开一圈圈疑虑的涟漪。他深邃的目光低垂,落在碎片模糊的纹路上,仿佛要穿透这层污浊的外壳,窥见其掩藏的古老秘密。
怀中的念安似乎感觉到了他不同寻常的凝滞。她怯生生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张起灵的脸。昏黄的灯光下,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绷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那惯常的平静无波之下,是她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凝重。这凝重让她刚刚平复些许的心又悬了起来,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肩头的布料。
“爹……爹?”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这声呼唤让张起灵从深沉的思绪中抽离。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念安惊惶未定的小脸上。那眼神里的冰寒似乎融化了一丝,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他摊开的手掌握拢,将那块冰冷的青铜碎片连同粗糙的小布袋一起,紧紧地攥在手心。然后,他用那只轻拍着她背脊的手,更加用力地将她往怀里揽了揽,一个无声却有力的动作——**守护**。
他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站起身,将她重新放回那张铺着干净被褥的木床上。“待着。” 他低声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
念安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大眼睛追随着张起灵的身影。她看着他走到放着墨玉方盒和青铜碎片的桌旁,却没有立刻去动它们,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书架后方那个隐藏的壁龛深处。
壁龛内幽深,除了己经打开的墨玉方盒,里面还有几个用深色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匣子,整齐地码放在阴影里,如同沉睡的棺椁。之前取陨玉时,张起灵只关注了盛放碎片的盒子,并未动这些。
吴三省留下的东西,绝不会是无用之物。尤其是与陨玉存放在一起的。张起灵的眼神锐利如刀。他需要更多的线索,关于陨玉,关于念安身上的青铜碎片,关于她扑朔迷离的身世。
他再次走到壁龛前,油灯的光芒勉强照亮内部。他伸出手,小心地取出了最靠近外侧的一个扁平匣子。匣子入手沉重,同样是深色的硬木材质,表面没有任何标记。他谨慎地解开捆绑的油布绳结,一层层剥开厚实的油布。
油布之下,是一个陈旧的紫檀木匣。匣盖紧闭,边缘镶嵌着早己失去光泽的铜边。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樟脑和尘封纸张的气息弥漫开来。
张起灵的手指在匣盖边缘摸索,寻找开启的机会。这一次,他没有找到明显的卡扣或锁孔。匣盖与匣身严丝合缝,仿佛一体铸成。他微微蹙眉,指尖灌注了一丝极其精妙的气劲,沿着匣盖与匣身的接缝处缓缓游走,感受着内部的构造。
片刻之后,他的指尖在匣子右下角一个极其微小的凹陷处停了下来。凹陷的形状,似乎与他手中那块青铜碎片的某个棱角……隐隐契合?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张起灵没有丝毫犹豫,他摊开手掌,露出那块暗沉的青铜碎片。他捏着碎片,将其一个相对尖锐的棱角,小心翼翼地、精准地,嵌入那个紫檀木匣右下角的微小凹陷之中!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械弹动声响起!
随着这声轻响,严丝合缝的紫檀木匣盖,如同被无形的钥匙开启,向上弹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张起灵放下碎片,手指探入缝隙,轻轻一掀。
匣盖完全打开。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金银珠宝或机密文件,只有厚厚一沓泛黄的、边缘己经磨损起毛的旧照片,以及几张折叠整齐、同样泛黄的旧报纸剪报。照片和剪报被保存得很好,虽然年代久远,但画面依旧清晰。
张起灵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背景似乎是在一个极其宏伟、却光线昏暗的巨大地下空间里。高耸的石柱支撑着望不到顶的穹窿,墙壁上雕刻着巨大而模糊的图腾,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和压迫感。照片的焦点,是站在石柱下的三个人影。
最左边,是一个穿着老式登山装、戴着宽檐帽、身形挺拔、面容依稀与吴邪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子,眼神锐利,嘴角带着一丝桀骜不驯的笑意——**年轻时的吴三省**。
中间,是一个穿着藏袍、面容沧桑、眼神深邃如高原湖泊的老者,他双手合十,似乎在祈祷,又似乎在沉思——张起灵认得,那是**德仁喇嘛**,一位与张家和青铜门有着神秘联系的密宗上师。
而最右边……
张起灵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定格在那个身影上!
那是一个极其高大沉默的身影,穿着早己磨损破旧、却依旧能看出制式特殊的深色连体工装,背着一把用布条缠绕的长刀。他微微侧身站着,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怀里,似乎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用破旧毛毯包裹着的、看不清形状的**襁褓**?
这个身影……这身装束……这沉默的姿态……
即使面容被遮住,即使照片年代久远,张起灵也绝不会认错!
那是……**他自己**!
照片上的“他”,姿态虽然依旧孤绝,但抱着怀中襁褓的动作,却透着一丝与“张起灵”这个名字格格不入的……**小心翼翼**?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海啸般的冲击,狠狠撞在张起灵的心口!他握着照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关节泛出青白色。无数破碎的、被遗忘在漫长岁月尘埃中的记忆碎片,似乎因为这凝固的瞬间而被强行撬动,在脑海中疯狂翻涌、碰撞!
长白山……青铜门……暴风雪……婴儿的哭声……冰冷的襁褓……
这些碎片模糊不清,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巨大的空白。他记得任务,记得青铜门,记得那片白色的死亡荒原,甚至记得一些模糊的战斗片段……但关于那个婴儿,关于救下她的具体细节,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记忆如同被浓雾笼罩,只剩下一个冰冷的、模糊的轮廓和一种刻骨的、必须守护的责任感。
这张照片,像一道撕裂浓雾的闪电,将那个模糊的轮廓瞬间照亮!原来,在连他自己都遗忘的过去,他真的曾在那个禁忌之地,以那样一种姿态,怀抱过这样一个生命!
照片上的“他”怀中的襁褓,与他在长白山风雪中捡到的念安……是同一个人吗?如果是……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青铜门外?是谁将她遗弃在那里?照片又是谁拍的?吴三省和德仁喇嘛当时也在场?他们知道什么?
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沉寂的脑海深处疯狂炸开!
“小哥?发现啥了?” 王胖子被张起灵身上骤然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气息惊醒,揉着眼睛凑过来。当他看到张起灵手中那张黑白照片时,小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卧槽!三爷?!还有……小哥你?这……这啥时候的事儿?你怀里抱的啥玩意儿?裹得跟粽子似的?”
王胖子的咋呼声打破了密室的死寂,也惊动了床上浅眠的吴邪。吴邪挣扎着坐起身,看向这边:“照片?我三叔的?”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将那张照片放在桌上,又迅速拿起紫檀木匣里的其他照片和剪报,一张张快速翻阅。
其他照片大多是吴三省年轻时在各种险地探险的记录,有沙漠,有雨林,也有类似刚才那种宏伟地下空间的局部。其中一张,引起了张起灵的注意:背景似乎是在一个巨大的、由青铜铸造的古老祭坛边缘,吴三省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边缘闪烁着暗沉光泽的青铜碎片**,对着光线仔细端详!那碎片的形状和质感,与他手中这块,以及念安襁褓里的那块,极其相似!
剪报则是一些年代久远的、关于各地离奇自然灾害(如山崩、地陷)或考古发现的报道,内容语焉不详,但都被吴三省用红笔在某些地名和时间上做了标记。
线索纷繁复杂,指向一个巨大的谜团核心。张起灵的目光最终落回那张最关键的三人照片上,落在照片上那个被“他”小心翼翼抱在怀中的襁褓上。
念安坐在床上,看着张起灵异常凝重的侧脸和桌上摊开的那些泛黄照片,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她听不太懂王胖子和吴邪的对话,但“襁褓”、“青铜门”、“三爷”这些词,像冰锥一样刺进她的意识。她看到张起灵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张三人照片上,尤其是那个裹在毯子里的小小包裹上。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那个襁褓里……会不会就是……她?
她的小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如果照片是真的,如果那个被“爹”抱着的人真的是她……那她出现在青铜门外就不是意外?她的穿越也不是意外?是谁把她送到那里的?目的是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身世之谜的冰冷感,让她下意识地又想伸手去摸胸口——那里曾经藏着青铜碎片,现在空空如也。她的小手僵在半空,无助地看向张起灵。
张起灵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他抬起眼,视线从照片上移开,再次落在念安苍白惊恐的小脸上。这一次,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深沉的探究,有冰冷的疑虑,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穿透了漫长时光、确认了某种沉重联系的……**了然**。
他拿起那块青铜碎片,走到念安床边,蹲下身。他没有立刻将碎片还给她,而是将碎片放在掌心,递到念安面前,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确认的语气:“你的?”
念安看着那块冰冷的碎片,又看看张起灵深邃的眼眸,小脑袋用力地点了点,带着哭腔:“安……安安的……亮亮石头……”
张起灵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念安以为他要没收这块“亮亮石头”时,他却做出了一个让念安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伸出另一只手,不是去拿碎片,而是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拂过念安额前汗湿的碎发。然后,他拿起那块青铜碎片,连同那个粗糙的小布袋,一起,轻轻地放回了念安小小的、微微颤抖的手心里。
“收好。” 他只说了两个字。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嘱托。
念安愣住了,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失而复得的碎片和小布袋。碎片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但张起灵这出乎意料的举动,却像一道暖流,驱散了她心中一部分的冰冷恐惧。她看着张起灵,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信任的安心感。
张起灵站起身,不再看照片,而是走到壁龛前,将那个紫檀木匣重新用油布仔细包裹好,放回原位。然后,他走到密室角落,搬开一个沉重的、装着备用粮食的麻袋,露出了下面一块看似普通的地砖。他用脚在地砖边缘几个特定的位置用力踩踏了几下。
“咔哒…隆隆…”
一阵比之前书架移动更沉闷的机械声从地底深处传来。那块地砖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水汽和铁锈味道的气息从洞口涌出!
“下面……还有一层?” 王胖子惊讶道。
张起灵拿起油灯,率先走了下去。王胖子看了一眼虚弱的吴邪和懵懂的念安,一咬牙:“天真,你看着念安!胖爷我下去给小哥搭把手!” 说完,也紧跟着钻了下去。
密室里只剩下吴邪和念安。
吴邪靠在床头,看着洞口透出的微弱光芒和里面传来的脚步声,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充满了忧虑和思索。三叔留下的秘密据点,隐藏的陨玉,指向过去的照片……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过来。
念安攥着胸口的小布袋,感受着里面青铜碎片冰冷的硬度,大眼睛却紧紧盯着那个黝黑的洞口。爹和胖叔叔下去了……下面有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就在这时,胸口那块紧贴皮肤的青铜碎片,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强烈的**震颤感**!这一次的震颤,比之前感应到陨玉碎片时更加剧烈、更加冰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更深的地底被惊动、被唤醒!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排斥和警告意味的冰冷能量涟漪,如同水波般从洞口深处扩散出来,拂过她的身体!
念安猛地打了个寒颤,小脸瞬间煞白!她惊恐地看向洞口,小手死死按住胸口,仿佛想压制住碎片的躁动。
洞口深处,正顺着陡峭石阶向下探索的张起灵和王胖子,脚步同时一顿!
“嘶……小哥,你有没有觉得……突然有点冷?” 王胖子搓了搓胳膊,疑惑地看向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油灯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几级台阶,再往下便是吞噬一切的浓墨。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微微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穿透昏暗,死死锁定着下方。他体内的麒麟血,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微微**沸腾**了一下!那不是遇到危险的预警,而是一种……**被更高层次、更冰冷古老的存在所压制、所排斥**的悸动!
这股悸动,与他手中油灯火焰的微弱摇曳,以及念安胸口碎片的剧烈震颤,在无形的空间中,形成了一种冰冷而诡异的共鸣。
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向上。一缕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气息,如同被某种力量牵引,不受控制地从他掌心伤口(之前为吴邪放血和对抗寒毒留下的)处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飘向下方深沉的黑暗,如同被黑洞吞噬的星屑。
张起灵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如同凝结了万载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