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
求书
第1章 手镯空间
海边，傍晚。
夕阳像个打翻的颜料罐子，把西边的天空泼得一片狼藉，橙红、金红、绛紫……浓烈得灼人眼睛。
潮水懒洋洋地退下去，把湿漉漉的沙滩大片大片地晾在傍晚微凉的风里。
越过这片刚被海水抛弃的柔软毯子，远处的黑色礁石旁，苏也穿着一双不合脚的旧雨靴，是阿妈从邻居家讨来的。
塑胶雨鞋对她的小脚来说太大了，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地响，里面得塞上厚厚的旧袜子才不会晃荡。
靴筒很高，能保护她的小腿不被礁石上的藤壶划伤，也能防止冰冷的海水灌进来。
她的目光像小钩子，在那些黝黑、横七竖八的石头堆里仔细翻找着。
身边的塑料小桶是她的“百宝箱”，桶壁上还沾着昨天留下的沙粒和一小片干枯的海藻。
桶沿挂着一个生了锈的小铁钩，是她用来勾住桶边、方便拎提的。
经过几个小时的赶海，桶里装满了战利品。
但她握着一把短柄的小铁耙子，仍在奋力的翻找着。
耙齿不算特别锋利，木柄被海水浸泡得颜色发深，摸上去有些滑腻，末端还缠着几圈防滑的布条，那是阿妈怕她脱手给绑上的。
这把小耙子，能帮她翻开浅层的沙砾，挖出藏在下面的蛤蜊、螃蟹、藤壶……
“苏也，别离阿妈太远，小心着脚下。”
不远处一个身材娇小、面庞秀丽的妇女温柔喊道，“回去阿妈给你做香喷喷的蚵仔煎吃。”
“好！”苏也扬起小脸，清脆的应着，那双被海风和阳光亲吻得有些发红的小手继续灵巧、不知疲倦地在沙砾间翻找，在礁石上摸索。
突然，脚下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硌了一下，苏也抬脚后退了一步。
海水荡漾下，暗绿色的、滑腻的海藻在水中飘舞着，隐约露出一个黑色的圆环。
苏也一把扯起，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竟是一个手镯！
手镯样式古里古怪，像是用某种极其暗沉的金属盘绕而成，触手是海水也冲不走的刺骨冰凉。
镯身表面并非光滑，而是覆盖着极其细密、层叠交错的 蚀纹，充满岁月感和无序的神秘。
在蚀纹之上，嵌着五颗颜色各异但都透着深邃气息的宝石，显得尊贵而充满压迫感。
鬼使神差地，苏也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没怎么犹豫，就把这冰凉又沉重的圈子往自己细细的手腕上套去。
尺寸竟然恰好！
“阿妈，看，我捡到一个宝贝！”
苏也举起小手，对着阿妈献宝似的晃着。
妇女宠溺的笑着：“我们小也真棒，捡到这么漂亮的一个手镯。”
滩涂上人们三三两两的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一个身形健壮、皮肤粗粝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小麦色的脸被海风雕刻的刚毅俊朗。
来人是苏严良，霞屿村的村长。
“阿妹，回去咯，”他一把提起刘如茵脚边的鱼桶，皱着眉头说：“早点回去，苏春和快回家了，你赶紧回去做饭，不然他又要……”
没等他话说完，刘如茵夺过鱼桶，低着头说道：“轻得很，不妨事。”
她是不敢再劳烦村长了，村里说闲话的人不少，添油加醋的传到丈夫苏春和的耳朵，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苏严良盯着她露出来的两只细瘦胳膊，上头遍布青紫痕迹。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转身从自己的桶里捞出来几只三眼蟹，扔进刘如茵的桶中。
没等她反应过来，大步离开。
刘如茵看着男人的背影稍稍走远，回头喊道：“小也，咱们回家吧，阿爸快要回家了，得赶紧做饭。”
听到“阿爸”两字，苏也小小的身躯瑟缩了一下，拎起桶子“哒哒哒”的走到阿妈身边。
落日余晖下，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快速往渔村去。
***
暮色沉重地压下来，浸透低矮的石头厝。
苏春和迈着拖沓而沉重的脚步，一股浓烈的劣质烧酒气息和汗液馊味混杂的浊浪，随着推门的“嘎吱”声，汹涌地灌满了整个屋子。
他浑浊发红的眼珠扫过冰冷无烟的灶台，灶膛冰冷，铁锅里蒙着一层灰蒙蒙的水汽，锅底干涸着微微泛黄的锈渍。
“妈的！”他嘶哑地咒骂着，唾沫星子飞溅，“老子在外头……在外头累死累活，回来连口热乎的都没有？人都死哪里去了？！”
刚走到院中的刘如茵听到这一声暴喝，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指甲更深地掐进自己粗糙的手掌心，指节泛出青白。
她疾步走近灰暗的厨房，嘴唇翕动了几下，微弱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被苏春和粗重的喘息淹没：“……赶海去了，现在……现在就做……”
“放屁，赶海？不会又是和那个苏严良悄儿摸得凑一块！啊？外面的野男人这么好啊，家都不知道回了？”
门框里，苏春和的轮廓在昏暗中晃动，像一尊歪斜不稳的石像。他那只瘸了的腿拖在身后，双眼发红的厉声质问。
“不赶海，咱们三个吃什么？”
“刺啦！”
一只粗瓷大碗被摔在地上，白色的碎瓷片划过几道惨白的弧线，骤然撕裂了屋内的昏暗。
苏也躲在墙角的水缸边，惊惧无助的看着阿爸。
这一幕三五天便上演一次，可是苏也不可能习以为常，恐惧反而与日俱增。
记忆里的那个阿爸，谦和温柔，不管是对待谁，都是笑脸相迎。
自从他被学校开除，做不了老师，后来出海又瘸了腿，家里的气氛就变了。
八年了，咒骂声、啜泣声，摔盆砸碗，拳脚相向，一起淹没了往日的欢愉和静好。
“敢顶嘴了是吧？是，是，是我没本事，饭都让你们吃不上了？！那你走啊？为什么这么贱？嘴上说着要跟着我一辈子，转身又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我是瘸，不是瞎！苏严良打的什么主意，我是男人我还不清楚？！”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手臂高高抡起。
“啪！”
刘如茵半边脸被打的一瞬间麻木，很快又红又肿起来。但她不还手，只是含着泪低头。
“刘如茵，你记住，我这条腿是为什么瘸的？要不是为了救你，我能从礁石上摔下去？你他妈的要有良心！”
屋内有一瞬陷入死寂。
唯有苏也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撞击着耳膜。
她屏住呼吸，握紧拳头，看着阿妈身形瘦得如同一片薄纸剪影，几乎要被这浓稠的昏暗吞没。
“都是你，都是你，刘如茵，你欠我一条腿！”
苏春和酒劲上来，说到愤恨处，抄起灶旁垒好的柴火，向刘如茵的身上招呼。
“唔……”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母亲紧咬的牙关中溢出，短促而沉闷。
“混蛋……”
苏也发出低吼，像炮弹一样飞奔出去，撞向苏春和。
“别打阿妈！”她像小鸡崽一样伸开双臂，护在刘如茵身前。
“该死！连你也敢……也敢动手推我？！”苏春和踉跄了两步，一脚踹进苏也的心窝。
“咳咳咳……”
她猛地摔在地上，白色的碎瓷片锋利的划破她按在地上苦苦支撑的手心。
暗红的血珠迅速从她指缝间渗出，先是缓慢地汇聚，然后，一滴，两滴……缓慢地蜿蜒的顺着手臂流下。
那滴暗红的血珠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又或者被那冰冷的手镯瞬间吞噬！
它以一种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沿着手镯的弧面疯狂蔓延开去，勾勒出底下那些奇异符号的轮廓。
那些原本黯淡的蚀纹，骤然被猩红点亮，如同古老的封印在血光中苏醒燃烧！
时间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狠狠拽住，粘稠地停滞住。
突然，黑白两色在她眼前转动，她感到一阵晕眩，本能的闭上眼。
再睁开，她竟己不在逼仄昏暗的厨房，阿爸阿妈也不在身旁，所有的声音消失不见！
“这是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