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风,仿佛都带着一丝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历安从清风楼逃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丢了一半在路上。他不敢走大路,专挑那些偏僻狭窄、污水横流的小巷子钻,像一只被猎犬追赶到穷途末路的兔子,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身后那道青色魅影的幻觉。
那个女人!那个杀神!
她的眼神,她的话语,她那轻描淡写间便将一柄精钢朴刀拧成麻花的恐怖力量,在她轻柔地问出“先生的考验,明月……可还算过关?”时,历安的精神防线便彻底崩溃了!
考验?
这分明是死神的调笑,是阎王的请柬!
他一口气跑回了自己那间位于偏僻坊区的小院,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关上院门,插上门栓,又冲进屋里,将房门死死顶住,最后还觉得不安全,拖过一张沉重的八仙桌,死死抵在门后。
做完这一切,他才浑身脱力,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胸膛剧烈地起伏,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汗早己浸透了他的内衫,此刻紧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完了……完了完了……”他抱着头,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牙关都在打颤,“她一定是蔡京,不,是童贯派来的!顶尖的刺客!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他回想起赵明月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此刻却只觉得那是罗刹的伪装,是地狱的画皮。
“美玉染泥……丢开……埋了……”
自己那番发自肺腑的求饶,在她听来,竟成了什么“考验”?!
这个误会,比天还大!
他现在无比确定,那个女刺客一定认为自己是在羞辱她,是在用一种极其高傲的方式,向她背后的势力宣告——你们的阴谋,我早己看透,你们的手段,在我眼中,不过是孩童的把戏!
所以,她才会用那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展示了她那非人的武力!那是警告!是最后的通牒!
下一次见面,她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拧断的就不会是朴刀,而是自己的脖子!
恐惧,如同无边的潮水,将历安彻底淹没。他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恶意,每一缕穿过窗棂的风,都像是刺客的呼吸。
与此同时,清风楼二楼。
赵明月凭窗而立,静静地看着历安那道仓皇逃窜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人流中,非但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一双美丽的凤眸中反而异彩连连,充满了敬佩与了然。
“先生……”她轻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她懂了。
先生这番“落荒而逃”,看似狼狈,实则蕴含着无尽的深意!
这是在用行动告诉她——言语的指点到此为止,我的考验,你己通过。接下来,无需再问,无需再言。去“悟”,去执行那“埋葬一切”的修罗之路!
而他自己,则会像今天这般,永远隐于幕后,藏于市井,深藏功与名。事了拂衣去,千里不留行。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这才是运筹帷幄的绝世智者!
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魄!
“小二,结账。”赵明月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碎银,轻轻放在桌上,“方才那位公子的茶钱,也一并算了。”
“好嘞!”店小二看着满地狼藉和那些还在哼唧的壮汉,再看看眼前这位风华绝代的“公子”,吓得腿都软了,哪敢多言,连滚带爬地跑去拿钱。
赵明月没有再多停留,她理了理衣衫,从容不迫地走下楼梯,身影很快便汇入了汴京城的万丈红尘之中。
但她不知道,她和历安在清风楼的这场“相遇”,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京城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之中,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
短短半日之内,一则消息便在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宦府邸和权贵圈子里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大理寺新晋的主簿历安,就是破了鬼火案的那个奇才,今天在清风楼遇上了麻烦!”
“哦?什么麻烦?”
“福威镖局的一帮莽夫追债,在楼上大打出手,眼看就要伤到历大人。结果你猜怎么着?历大人身边一个女扮男装的绝色伴当,连座位都没起,动了动手指头,就把七八个持刀的壮汉全给废了!”
“竟有此事?!那历大人呢?”
“嗨!说来也奇,那历大人从头到尾,气定神闲,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在那伴当出手前,他‘嗖’的一下就钻到了桌子底下,双手抱头,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可事后所有人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对劲!那分明是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他是在给他的伴当让出空间,是在看戏呢!”
这则充满了矛盾与离奇色彩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两个最不该听到的人耳朵里。
太师府。
蔡京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着一枚温润的玉球,听着心腹的汇报,眉头微皱。
“女扮男装的绝色高手?躲在桌子底下?”蔡京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人,比老夫想象的,还要有趣。”
前几日,大理寺卿周望亲自登门,将他送给历安的那对羊脂玉镇纸原样奉还,言辞恳切,滴水不漏,说是“历主簿官卑职小,不敢受太师厚礼,唯恐堕了太师清名”,把蔡京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他本以为是历安胆小,被周望那个老顽固给吓住了。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此子,是在用周望做盾,来拒老夫于千里之外。”蔡京冷哼一声,“如今又冒出一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还故意在人前上演这么一出‘主弱仆强’的戏码……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历安,既有朝堂上的靠山,又有江湖上的实力,谁想动他,都得掂量掂量!”
“太师,那我们……”心腹低声问道。
“一个不愿轻易站队的人,才更有拉拢的价值。”蔡京缓缓道,“他越是躲,越是藏,就说明他心中的价码越高。继续示好,加大力度!老夫就不信,这天底下,有不爱权势的官,有不爱钱财的人!”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枢密使府,同样的一幕也在上演。
“哈哈哈哈!”身形魁梧,面白无须的童贯听完汇报,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有意思!有意思!这个历安,真是有意思!”
“他拒了蔡京那老狐狸的礼,如今又摆出这么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分明是不想与之为伍!”一个幕僚分析道,“大人,这正是我们的机会啊!此等奇才,若能为我们所用,将来必是一大臂助!”
童贯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算计:“没错。蔡京那老匹夫掌握朝政,老夫总管军权,看似分庭抗礼,但文官那张嘴,总是比刀把子好用。这个历安,断案如神,智计百出,若能得他,以后在陛下面前,也能多一个为我们说话的喉舌!”
“传令下去,”童贯大手一挥,“想尽一切办法,接触这个历安!蔡京能送的,我们加倍送!蔡京给不了的,我们也能给!务必要让他明白,谁才是他真正的靠山!”
于是,一场围绕着历安的暗流,骤然变得汹涌澎湃。
可怜的历安,对此一无所知。他像鸵鸟一样,在家里躲了两天,以为风平浪静,结果第三天一开门,差点没被门口的东西绊死。
门口,赫然放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历安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那个女刺客送来的“催命符”,哆哆嗦嗦地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支晶莹剔透、足有三百年份的老山参,下面还压着一张名帖,落款是枢密使府的一位参军。
“童贯的人!”历安吓得手一抖,差点把人参给扔了。
他不敢收,更不敢扔,只能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搬进屋里藏好。结果还没等他喘口气,下午又有人敲门。这次是一个自称太师府管事的人,笑眯眯地送来两匹价值千金的蜀锦,说是“太师偶得,赠与历大人裁衣”。
接下来的几天,历安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今天,枢密使府送来一套前朝孤本;明天,太师府就送来一方名家古砚。
今天,童贯麾下的一名将军“恰巧”路过,对他嘘寒问暖,暗示军中前程;明天,蔡京门下的一个学士就登门拜访,与他“探讨”学问,暗指朝堂青云路。
历安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两头史前巨兽夹在中间瑟瑟发抖的小白兔,每一天都活在无尽的煎熬与恐惧之中。
他不敢得罪任何一方,送来的东西,他既不敢收下,也不敢退回,只能任其在屋里堆积如山,仿佛一座座催命的墓碑。
他快要疯了!
夜深人静,历安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双目赤红,启动了脑海中那最后的救命稻草。
【神级因果推演沙盘】!
光影流转,一个巨大的沙盘在他脑海中显化,汴京城的地形纤毫毕现。而在代表着他自己的那个小光点周围,一红一黑两股庞大的气运,如同两条择人而噬的巨蟒,正虎视眈眈,不断挤压着他的生存空间。
“推演!如果我投靠蔡京,会是什么结果!”历安用尽全力下达指令。
沙盘之上,代表他的光点瞬间被那股黑气吞噬。紧接着,画面飞速流转,他看到自己被蔡京当成一枚棋子,冲锋陷阵,得罪了无数人,最后,在一个阴暗的角落,被童贯派系的刺客乱刀砍死。沙盘上,一个血红的【死】字,触目惊心!
“不!”历安脸色煞白,再次嘶吼,“推演!如果我投靠童贯!”
画面一转,他的光点融入了那股红气。他成了童贯的谋士,为他出谋划策,却也因此成了蔡京的眼中钉。最终,他因一个微不足道的罪名被投入大理寺天牢,一杯毒酒,了却残生。又是一个血淋淋的【死】字!
“那……那我什么都不做!我就这么耗着!”
沙盘上的景象变得更加恐怖。那两条巨蟒的耐心被耗尽,它们不再试图拉拢,而是同时张开了血盆大口!【死路一条】西个大字,如同烙铁,狠狠烙在了历安的灵魂深处!
完了……无论怎么选,都是死!
历安绝望地瘫坐在地,冷汗涔涔。难道自己穿越一回,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党争的漩涡里吗?
不!他不甘心!
在极度的恐惧与绝望中,一个属于现代社畜的终极智慧,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当工作压力太大,领导又在疯狂内卷的时候,该怎么办?”
“请病假啊!”
对!装病!只要我病得够重,病得够久,你们总不能把一个快死的人拖去站队吧?!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抖着对沙盘下达了最后的指令:“推演……如果我……称病不出,告假休养!”
沙盘之上,风云变幻。
那两条象征着蔡京和童贯的巨蟒,果然迟疑了一下,围绕着他的挤压之势,竟奇迹般地缓和了许多!代表着首接死亡的血红色警报,也黯淡了下去。
活路!这是一条活路!
历安狂喜!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了沙盘上更加诡异的变化。
随着他“称病”的举动,一股代表着“清名”的白色气运,竟然从他身上升腾而起,飘飘扬扬,越聚越多。而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在沙盘的中央,那片代表着皇宫的区域,一缕至高无上的金色气运,竟然分出了一丝,开始遥遥地“注视”他这个小小的光点!
一行金色的批注缓缓浮现:【以疾辞荣,清名远扬,帝心生奇,祸福难料。】
祸福难料?
历安看不懂后面这句,但他看懂了前面!至少,眼前的死局,解了!
管他什么祸福难料,先活过今天再说!
第二天一早,大理寺的官吏们,便看到了他们那位新上任的历主簿。只见他面色蜡黄(被吓的),眼窝深陷(没睡好),脚步虚浮,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手里还拿着一张请假条,一边走一边咳嗽,仿佛下一秒就要咳出血来。
“周大人……下官……下官偶感风寒,恐是积劳成疾……咳咳……想……想告假数日,还望大人……恩准……”
历安将请假条递给大理寺卿周望的心腹书吏,演技之精湛,让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这份请假条,很快便被送到了周望的案头。
周望拿起请假条,看着上面那因主人手抖而显得有些歪歪扭扭的字迹,他没有动怒,反而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了前几日,历安在自己面前那副惶恐又聪明的样子;想起了自己替他还回蔡京贺礼后,朝堂上的暗流涌动;想起了清风楼那场离奇的冲突,和那个神秘的护卫……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于这位官场老吏的脑中,串联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原来如此!
周望猛地一拍桌案,眼中爆发出无比欣赏的光芒!
好一招“以疾辞荣”!
好一个历安!
面对太师与枢密使的双重压力,他既不屈从,也不硬抗,而是用“生病”这最无可指摘的理由,飘然跳出了这个漩涡!
这哪里是胆小怯懦,这分明是看穿了时局,不愿同流合污的莫大智慧与风骨!
他这是在用行动,向所有人,更是向自己,向陛下表明他的心迹——我历安,是大宋的臣,是大理寺的官,我忠于的是陛下,是法度,而非任何党派!
“高风亮节!品格高洁啊!”周望抚着长须,赞叹不己。
他拿起朱笔,在请假条上大笔一挥,写下了一个“准”字,还在后面加了一句:“安心休养,寺中事务,无需挂怀。”
他决定了,如此璞玉,定要好生护住!
而这则“大理寺奇才历安,不堪权贵拉拢,心力交瘁,一病不起”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汴京官场。
一时间,士林清流无不交口称赞,引为知己,赞其有古君子之风。
蔡京和童贯两派,在短暂的错愕之后,非但没有放弃,反而对历安更加看重!
一个有智谋、有手段,还有如此风骨的人,其价值,无可估量!
躲在自家小院里,喝着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