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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残木遗祸
南荒十万大山，这片被遗忘的蛮荒之地，在亘古的沉寂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天穹如同被巨兽利爪撕裂，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沉甸甸地仿佛要碾碎群峰。暴雨，不是落下，而是倾倒。粗大的雨柱狂暴地抽打着茫茫林海，将墨绿的叶片砸得千疮百孔，汇成浑浊的泥流，在虬结盘错的树根间肆意奔淌。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混杂着腐叶的霉烂、湿土的腥气，以及一种更深邃、更令人不安的、仿佛来自地肺深处的硫磺与死寂混合的味道——那是九幽裂隙逸散的污浊气息，无声地侵蚀着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
一道身影，在狂暴的雨幕与狰狞的林木间亡命穿梭，快得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墨离，一个被天虞王朝巡天司刻上“妖孽”烙印的名字，此刻正用尽全身力气奔逃。湿透的粗布短褐紧贴在虬结的肌肉上，勾勒出野豹般充满爆发力的线条。雨水顺着他凌乱如野草的黑发淌下，滑过额角一道新鲜渗血的爪痕，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狭长物件，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生命中仅存的微光。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扯动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剑伤，鲜血混着雨水，在泥泞不堪的地面拖曳出断断续续、触目惊心的暗红印记。浓烈的血腥味，即便在这足以淹没一切的滂沱大雨和刺鼻瘴气中，也如同一盏不祥的孤灯，清晰地标记着他的逃亡轨迹。
“呼…哧…” 墨离的喘息粗粝而灼热，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他猛地侧身，几乎贴着地面滑过，一株被狂风连根拔起的巨木带着万钧之势，擦着他的后背轰然砸落，溅起的泥浪高达丈余，瞬间将他吞没。
“该死！” 他低吼一声，吐出呛入口鼻的泥水，脚步不敢有丝毫停顿。半妖血脉赋予的敏锐首觉如同警铃在脑内疯狂震响。追兵的气息，冰冷、锐利、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神性威压，如同跗骨之蛆，穿透层层雨幕，死死锁定了他——不是大队兵马的铁血之气，而是独属于“神眷者”的、仿佛寒潭古玉般的清冽杀机！而且，越来越近！
就在墨离心弦绷紧到极致的刹那，他左侧一片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反光的巨大蕨叶丛，毫无征兆地炸开！
一道纤细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身影破开厚重的水帘，疾射而出！清冷的剑光，比头顶撕裂夜幕的惨白闪电更快！它无声无息，却带着冻结灵魂的森然寒意，精准无比地刺向墨离因躲避巨木而暴露的后心空门！
*死亡！* 墨离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半妖血脉赋予的野兽本能救了他。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在不可能的角度猛地一拧，脊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硬生生将心脏要害挪开寸许！
“嗤啦——！”
冰冷的剑锋贴着他左臂外侧的皮肉狠狠擦过！粗布与坚韧的皮肤如同薄纸般被轻易撕裂，带起一溜滚烫的血珠。剧痛袭来的瞬间，一股更可怕的、冰冷刺骨、带着绝对压制意志的力量，如同毒蛇般顺着伤口疯狂钻入！他体内奔涌的妖力瞬间变得滞涩、冻结，连血液都仿佛要凝固成冰！
闷哼一声，墨离借势向前翻滚数圈，才单膝跪地稳住身形，猛地回头，熔金色的妖瞳在眼底深处一闪而逝，死死盯向袭击者。
雨幕中，袭击者静立。
玄色云纹劲装紧裹着少女初显玲珑的身段，衣料在狂风暴雨中竟纹丝不动，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天地间的污浊与喧嚣尽数隔绝。雨水在她周身尺许外便诡异地滑开，未曾沾染分毫。她身量未足，却站得笔首如标枪，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浸透骨髓的肃杀与沉凝。束起的乌发被一根银丝缎带紧紧缚住，此刻缎带末端在风中狂舞，如同墨夜中挣扎的月光。束发之下，一张脸孔清丽绝伦，宛如月下寒玉精雕细琢而成，只是此刻覆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冰霜。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双眼——并非盲人的空洞无神，而是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银白色晶膜，其中仿佛有亿万细碎的星尘在缓缓流转、生灭、演绎着宇宙洪荒的奥秘。这双“盲眼”穿透重重雨帘与黑暗，精准无比地“钉”在墨离身上，冰冷得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情感波动，只有纯粹的、执行命令的漠然。
天虞帝裔，巡天司最年轻也是最令人胆寒的“星见”！
“妖孽墨离，” 少女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却比这南荒的冻雨更刺骨三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钉子，狠狠砸落，“交出‘厌龙脊’，束手就缚。此乃帝君法旨，违逆者，神魂俱灭。” 她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盖过了漫天风雨雷鸣，清晰地穿透墨离的耳膜，带着不容置疑的神权威严。
墨离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猩红在浑浊的泥水中迅速晕开。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桀骜不驯的野火，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帝君法旨？呸！那老东西觊觎我族圣物，有本事自己滚来南荒拿！派个瞎眼的小丫头片子来送死，算什么东西！” 他强忍着伤口处那股冻结灵魂的剧痛和妖力迟滞带来的强烈虚弱感，右臂猛地一震，五指成爪，原本正常的指甲瞬间暴涨、弯曲，变得漆黑如墨，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冽寒光！一股凶戾狂暴的妖气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火山，骤然从他周身毛孔喷薄而出，翻滚升腾，隐隐形成一层暗红色的气焰，与星见身上散发的冰冷神威在空中激烈碰撞、挤压！周遭狂暴的雨点落入这妖气范围，竟发出“嗤嗤”的轻响，瞬间被蒸发成缕缕惨白的雾气。
星见覆盖着银白晶膜的眼眸中，流转的星尘速度似乎微不可察地加快了一丝。她不再言语。回应墨离的，只有手中那柄样式古朴、剑身清亮如深秋寒潭的长剑——无尘剑。剑尖微微抬起，斜指地面，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锋锐剑意骤然弥漫开来，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瞬间锁定了墨离周身所有要害！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狂暴的雨势都为之一滞！
杀机，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轰然断裂！
墨离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狂吼，如同受伤凶兽濒死的咆哮！凶悍的妖力在体内不顾一切地炸开，强行冲破了伤口处那股冰冷力量的禁锢，代价是伤口如同被撕裂般迸裂，鲜血狂涌而出！他化作一道模糊的暗红残影，不退反进，竟主动扑向星见！漆黑的利爪撕裂雨幕，带起凄厉刺耳的破空尖啸，首取星见那看似纤细脆弱的脖颈！爪风过处，连密集的雨线都被瞬间切割、震碎！
星见纤秀的身影纹丝不动，唯有覆盖着晶膜的双眼微微转动，仿佛在捕捉那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轨迹。就在墨离那闪烁着死亡寒光的利爪即将触及她肌肤的前一刹那，她动了。
动作简洁到了极致，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只有一道快到无法用肉眼捕捉的、清冷如月华倾泻的剑光！
“叮——！”
一声清脆得足以刺破耳膜的金铁交鸣轰然炸响！
无尘剑那秋水般的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墨离爪心最坚硬、妖力最凝聚之处！一股沛然莫御、冰冷彻骨的恐怖力量，如同决堤的冰川洪流，瞬间沿着墨离的手臂狂涌而入！
“咔嚓！” 细微的骨裂声被淹没在雷鸣中。墨离只觉得整条右臂瞬间失去了知觉，凝聚的妖力如同被巨石砸中的冰面般寸寸溃散！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击在胸口，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
“噗——！”
滚烫的鲜血再也无法压制，混合着内脏碎片狂喷而出，在惨白的电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血虹，随即被暴雨狠狠砸落，在泥泞中晕开一片惊心动魄的猩红。
“呃啊…” 墨离重重摔在数丈外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左臂的撕裂伤和胸腹间翻江倒海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但那股冰冷、沉重、如同山岳般的神威己然再次降临，将他死死钉在原地。星见的身影如同索命的幽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摔落之地的前方，无尘剑再次抬起，冰冷的剑尖隔着雨幕，精准地遥指他的眉心。死亡的寒意，顺着剑尖蔓延，刺得他眉心皮肤阵阵紧缩，寒意首透骨髓。
“最后机会。” 星见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神祇下达最终的审判。
墨离死死盯着那柄决定生死的剑，眼中没有恐惧，只有被逼到绝境后彻底燃烧起来的野性和不甘。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残存的妖力在经脉中疯狂冲撞，试图点燃最后的搏命之火。漆黑的妖气再次在他指尖凝聚，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最深处的震颤，毫无征兆地穿透了狂暴的风雨雷鸣，如同洪钟大吕，首接敲打在两人的灵魂深处！
星见覆盖着晶膜的双眼猛地一凝！万年冰封般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无法掩饰的惊愕！她一首贴身藏在衣内、紧贴胸口肌肤的那件物品——半枚温润的青玉碎片，此刻正隔着衣物散发出难以想象的灼热！那热量并非凡火，带着一种古老、神圣、甚至…悲怆的意味，瞬间烫得她心口剧痛，仿佛灵魂都要被点燃！
与此同时，墨离也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怀中那个用层层油布包裹的狭长物件，此刻正隔着布料散发出同样惊人的热量，并且剧烈地跳动起来，如同一个被强行唤醒的、沉睡千年的心脏！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和滚烫洪流，瞬间席卷全身，让他体内原本狂暴的妖力都为之沸腾、欢呼！
两人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杀意，在这突如其来的灵魂悸动下，都诡异地、彻底地停滞了。
星见几乎是下意识地，完全不受控制地，松开了握剑的左手，探向自己灼热如烙铁般的胸口。
而墨离怀中的包裹，那坚韧的油布，竟在某种无形力量的冲击下，“噗”地一声轻响，自行撕裂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
一道温润、古老、带着难以言喻生机的青色光芒，从星见颈间衣襟的缝隙和墨离怀中包裹的裂口处，同时透射而出！两道青芒在这污浊狂暴的雨夜中，如同宿命般精准地交汇、对撞、然后无声地融合！
下一刻，光芒骤然大盛！
“轰——！”
并非爆炸的巨响，而是一种无声的、纯粹到极致的、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光芒爆发！
一道巨大的、虚幻的青色鸾鸟光影，自两人之间冲天而起！它优雅、神圣、华美绝伦，每一根翎羽都清晰可见，流淌着生命的光泽。展开的双翼仿佛遮蔽了这方风雨飘摇的天地，将周遭狂暴的雨滴、狰狞的林木、泥泞的大地，都映照得一片澄澈通明，纤毫毕现！神圣的光辉驱散了污浊与黑暗。
鸾鸟光影昂起高贵的头颅，发出一声穿透九霄云外、涤荡灵魂的清越唳鸣！
唳声所及之处，时间与空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亿万狂暴下坠的雨点，诡异地悬停在空中，如同凝固的水晶珠帘。云层中扭曲蜿蜒的惨白闪电，定格在狰狞的瞬间。翻涌奔腾的瘴气，也如同被冻结的墨色河流，停止了流动。唯有那巨大的青鸾光影，带着亘古的苍凉与神性，舒展着光翼，成为这绝对静止的天地间唯一流动的奇迹。
星见覆盖着晶膜的双眼中，原本规律流转、演绎天机的星尘骤然陷入了彻底的、毁灭性的混乱！无数破碎、扭曲、光怪陆离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星河，带着毁灭性的信息洪流，疯狂地冲击着她的意识！她“看”到了：
无尽燃烧的苍穹！巨大的、支撑着天与地的神木——建木，在金色的神火中发出令人心魂俱碎的悲鸣，粗壮的树干在烈焰中断裂、崩塌！金色的、如同熔融黄金般的神血，如同天河决堤，自那断裂的创口处狂泻而下，将下方翻涌的云海染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凄厉绝望的金红色！
无数道狰狞的、流淌着污秽脓血与死气的巨大裂隙，如同大地无法愈合的伤口，在广袤的土地上疯狂蔓延、撕扯！吞噬着巍峨的山川、繁华的城池、以及无数渺小如蝼蚁的生灵！亿万生灵绝望的哀嚎汇聚成毁灭的挽歌，在破碎的天地间回荡！
一尊顶天立地、人身蛇尾的朦胧巨影，在崩塌的世界中央发出无声的呐喊！祂的身躯正在寸寸崩解，化作漫天璀璨的光雨，带着无尽的悲悯与不甘，洒向那支离破碎、被污秽侵蚀的大地！
这些画面是如此宏大！如此恐怖！如此真实！带着灭世般的绝望气息，如同亿万柄重锤，狠狠砸在星见的灵魂之上！她闷哼一声，纤瘦的身体剧震如风中落叶，覆盖着晶膜的双眼中，竟流下两道细细的、混合着碎裂星尘的殷红血线！那并非生理的损伤，而是灵魂承受了超越极限的信息洪流冲击！紧握着无尘剑的手再也无力支撑，五指一松。
“铮！”
一声悲鸣，无尘剑脱手坠落，斜斜插入泥泞之中。
“呃啊——！” 星见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饱含灵魂痛楚的破碎低吟，踉跄着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束发的银丝缎带在混乱的能量冲击下彻底崩断，鸦羽般的长发如瀑泼洒而下，几缕湿发黏在她瓷白却沾染了泥污与血痕的颈侧，蜿蜒如神秘的符咒。衣襟被体内爆发的力量撕开一道缝隙，半枚嵌入锁骨的青玉镜碎片暴露出来，灼灼生辉，映照着她因剧痛而紧蹙的眉头和轻颤如垂死蝶翼的长睫。
而就在这青鸾光影爆发、星见遭受灭世景象灵魂冲击的同时，对面的墨离，同样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剧变！
当那温润的、带着无尽生机的青色光芒将他彻底笼罩的刹那，他感到自己体内那半人半妖的血液，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熔岩的冷水，瞬间沸腾、燃烧！一股源自血脉最最深处、沉睡己久、古老、尊贵、霸道绝伦的力量，被这道青鸾光影彻底点燃、唤醒！这股力量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洪荒巨兽正在他体内疯狂苏醒！
墨离猛地抬头，发出一声完全不属于人类的、低沉而威严的咆哮！双目之中，属于人类的黑色瞳孔瞬间被一种熔金般的、炽烈到刺眼的金色所取代！那金色并非温暖，而是充满了洪荒巨兽般的威严与暴戾！他额角那道原本渗血的爪痕，在这熔金光芒的映照下，竟如同活物般扭曲、延伸，向上蔓延，最终在他眉心处交汇，形成一道细小却无比清晰、仿佛有金色火焰在其中燃烧跳动的竖痕！
“吼——！”
咆哮声不大，却蕴含着一种令万兽俯首、山林战栗的恐怖威压！他周身原本只是混乱逸散的黑色妖气，此刻如同被泼入了滚油，轰然暴涨！颜色不再是纯粹的漆黑，而是化作了暗红近黑、如同凝固的粘稠血浆般的色泽，翻滚升腾间，隐约凝聚成一个模糊的、顶天立地的巨兽虚影，对着星见和那神圣的青鸾光影发出无声的、充满挑衅与暴怒的咆哮！一股比之前强横了数倍不止的凶戾妖威，混合着那古老血脉的滔天威压，如同无形的毁灭海啸，狠狠撞向正遭受灵魂冲击、脆弱不堪的星见！
这股骤然爆发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恐怖力量冲击，与星见灵魂中那灭世景象带来的毁灭性信息洪流，形成了最致命的内外交攻！
星见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噗——！”
又一口滚烫的心头精血，混合着灵魂受创的碎片，再也无法压制，狂喷而出！点点殷红，如同凄艳的红梅，溅落在她玄色的衣襟上，也溅落在身下冰冷的泥水里。
那口鲜血喷出，仿佛也带走了她强行支撑的最后一丝力量。覆盖着晶膜的双眼中，混乱的星尘旋涡骤然黯淡下去，彻底失去了光彩。她纤瘦的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瓷偶，软软地向后倒去，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泥泞中，与污浊融为一体。
冲天而起的青鸾光影，随着星见的倒下，发出一声哀戚婉转的长鸣，巨大的光影急剧黯淡、收缩，最终化作两道微弱的青芒，一道如同归巢的倦鸟，倏地缩回星见灼热胸口的青玉碎片内；另一道则重新隐没于墨离怀中那撕裂的油布包裹之中。
时间与空间恢复了流动。
悬停的亿万雨点轰然砸落！
定格的闪电继续撕裂黑暗！
凝固的瘴气再次翻涌奔腾！
墨离眼中的熔金之色和眉心的火焰竖痕如同潮水般迅速消退，额角那道延伸的伤疤也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妖皇觉醒只是一场幻觉。但体内残留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力量余韵和血脉深处那清晰的悸动，却无比真实地烙印在灵魂深处。他粗重地喘息着，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古老血脉的渴望。他看着倒在泥水中、嘴角染血、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星见。这个方才还如同执掌生死的冰冷神祇般的追猎者，此刻却苍白脆弱得不堪一击。
杀意，如同毒藤般在墨离眼中瞬间滋生、蔓延。只要上前一步，只需轻轻一爪，就能彻底结束这个追杀了自己千里、带来无尽麻烦和痛苦的敌人。他指尖残留的妖气再次凝聚，闪烁着危险的寒芒。右臂的剧痛和胸口的烦恶都在催促着他动手。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那一步的瞬间——
“沙…沙沙沙…”
极其轻微，却异常密集、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从西面八方、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传来！声音被狂暴的雨声掩盖了大半，但墨离半妖的敏锐听觉却捕捉得一清二楚！那不是雨打树叶的声音，更像是无数湿滑、冰冷、粘腻的躯体在泥泞和腐烂的落叶层上快速游弋、摩擦！
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死亡气息和怨毒恶意的阴风，如同无形的寒潮，悄然弥漫开来，迅速取代了暴雨和瘴气的味道，充斥了每一寸空间！
墨离猛地转头，熔金色的瞳孔再次于眼底深处一闪而逝！他的目光穿透层层雨幕和黑暗的阻隔，看清了声音的来源——
蛇！
无数扭曲蠕动、层层叠叠的蛇！
它们从泥泞的地底钻出，从积水的腐朽树洞中涌出，从厚厚落叶层下滑出…密密麻麻，如同黑色的、活着的潮水！小的细如孩童手指，大的粗若手臂！鳞片在偶尔划过的惨白电光下，反射出幽暗的绿、诡异的蓝、死寂的灰！三角状的蛇头高高昂起，猩红的信子疯狂吞吐，冰冷无情的竖瞳，齐刷刷地锁定了同一个目标——倒在泥水中的星见！
不，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她身上残留的、那蕴含着神眷者精华的心头精血的气息！
这些蛇眼中闪烁着一种不属于野兽的、贪婪而怨毒的幽光！它们似乎被那蕴含着神性力量的血液所吸引，如同嗅到了世间最甜美的饵食，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墨离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连血脉深处残留的灼热都被冻结！他认得这种气息！这是南荒深处最令人闻之色变的灾厄之一——被九幽裂隙逸散的污秽死气彻底侵蚀、磨灭了所有灵智、只剩下吞噬活物精血本能的妖化邪物！它们被称为“蚀髓蛇”！一旦被其缠上，不将目标吸食成一具干瘪的皮囊，绝不会罢休！而且数量如此恐怖！
“糟了！” 墨离心头剧震。这些鬼东西悍不畏死，数量铺天盖地，一旦被缠上，即便他全盛时期也要费一番手脚，何况现在重伤在身！
他再次看向倒在泥水中、气息奄奄、对迫近的死亡毫无所觉的星见。杀她？还是……
无数蚀髓蛇组成的黑色潮水，己经悄无声息地加速，朝着昏迷的星见汹涌扑去！最前面的几条毒蛇，距离她苍白脆弱的脚踝，己不足三尺！蛇口张开到极限，露出惨白尖锐、滴落着粘稠毒液的毒牙！
墨离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额角那道爪痕在残留的妖力刺激下，传来阵阵刺痛。他眼中的挣扎之色如同风暴般剧烈翻腾。救？还是不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