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朱门在永琪身后缓缓合上,将大不列颠的雾雨与伦敦的钟声彻底隔绝在外。他站在乾清宫的丹陛之下,玄色常服上还沾着未散尽的海腥气,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那支小燕子遗落的画笔——笔杆上刻着小小的“燕”字,是她初学绘画时,班杰明特意为她刻的。
“进来吧。”乾隆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永琪深吸一口气,踩着冰凉的金砖往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殿内烛火通明,乾隆正对着一幅《大理风光图》出神,画中蝴蝶泉边的少女笑得眉眼弯弯,依稀是小燕子当年的模样。
“儿臣参见皇阿玛。”永琪扑通跪下,额头抵着金砖,不敢抬头。
乾隆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眼曾盛满少年意气的眸子,如今只剩下化不开的灰败。“怎么样?小燕子……怎么说?”
永琪的喉结剧烈滚动,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她让儿臣……好好待欣荣和绵忆。”他顿了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说,不能再对不起欣荣,让儿臣……不要做第二个陈世美。”
“陈世美……”乾隆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忽然苦笑一声,“她倒是把你看得透彻。”他走到永琪面前,弯腰扶起这个狼狈的儿子,“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她在学画画,跟着班杰明……看遍了西洋的风景。”永琪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说,大不列颠的天空很蓝,比紫禁城的更辽阔。”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刺在乾隆心上。他想起那个总爱爬树掏鸟窝的野丫头,想起她在御花园里喊着“我要自由”的模样,原来有些鸟儿,终究是关不住的。“这个小燕子……”乾隆叹了口气,挥手示意李德全退下,“她从来都比你清醒。”
永琪垂着头,泪水终于忍不住砸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儿臣……回不去了。”他想起小燕子在伦敦街头转身的背影,她穿着羊毛裙,短发被风吹得凌乱,却笑得比阳光还要刺眼,“她眼里的光,己经不在我身上了。”
“回不去,就往前看。”乾隆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了几分,“永和宫里,还有欣荣在等你,有绵忆在等你,更有你额娘日夜盼着你回头。”他忽然想起愉妃前日递上的请安折,字里行间全是对孙儿的牵挂,“你欠小燕子的,己经还不清了,难道还要再欠欣荣母子一世吗?”
永琪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想起欣荣临盆时咬碎的银牙,想起绵忆抓着他手指咿呀学语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疼。“儿臣……知道了。”
“知道就好。”乾隆走到案前,拿起一枚玉印,“明日起,你仍回上书房理事。绵忆是朕的孙儿,不能没有阿玛教导。”他将玉印塞进永琪手里,“记住,有些选择一旦做了,就只能扛到底。”
永琪握着那枚冰凉的玉印,转身走出乾清宫时,正撞见愉妃带着绵忆在廊下等候。老福晋鬓边的白发又添了几缕,怀里的绵忆穿着虎头小袄,看见他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咿咿呀呀地喊着“阿玛”。
那一刻,永琪忽然鼻子发酸。他伸手接过儿子,小家伙立刻抓住他的手指,力气大得惊人。愉妃抹着眼泪笑道:“荣儿炖了你爱吃的燕窝,在宫里等着呢。”
永和宫的烛火暖融融的,欣荣正坐在灯下缝补绵忆的小衣裳。见永琪进来,她起身想行礼,却被他一把按住。“不必多礼。”永琪的声音有些沙哑,“皇阿玛让我……好好待你们。”
欣荣的眼圈瞬间红了,手中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她蹲下身去捡,却被永琪先一步拾起。昏黄的灯光下,他看见她眼角的细纹,才惊觉这个女子,己经等了他太久。
“绵忆晚上总踢被子。”欣荣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永琪抱着儿子走到床边,看着小家伙熟睡的脸庞,忽然伸手将欣荣拉到身边。“以后……我守夜。”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永琪坐在床沿,一手搂着绵忆,一手握着欣荣的手,忽然明白小燕子那句话的意思——有些错过,是为了让你看清身边的人。
而远在大不列颠的画室里,小燕子正将一幅画挂在墙上。画中是伦敦的街景,街角面包店前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被她用颜料涂改成了班杰明的模样。班杰明走进来,笑着递上一杯热可可:“想家了?”
小燕子摇摇头,望着画中湛蓝的天空:“不想了,这里就是我的家。”
烛火摇曳,映着她眼底的光,那是挣脱束缚后,真正属于自己的明亮。而紫禁城的夜色里,永琪轻轻拍着绵忆的背,听着欣荣均匀的呼吸声,终于在辗转半生后,找到了属于他的、另一种安稳。
有些裂痕或许永远无法弥补,但命运总会在分岔的路口,为每个人铺就一条新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