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昨夜思虑过度,又是早起,江仪淬此时还有些头脑发胀。她任由芙蕖伺候着梳洗更衣,动作迟缓。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难掩清丽的脸,那双杏眼此刻盛满了疲惫与冰寒。
一切准备妥当,主仆二人踏着晨曦稀碎的阳光,准备出发。“小姐,不去向老爷辞行吗?”芙蕖低声问。
“不必了。”江仪淬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情绪。那个书房里说出那样话的父亲,早己不是她记忆里偶尔会对她流露一丝温情的父亲了。
相府侧门,一辆半旧的青帷马车静静等候,车身雕刻的回纹图案己有些模糊,透着一股潦草与敷衍。没有送行的人影,连个传话的小厮也无。江仪淬扶着芙蕖的手,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巍峨森严的府邸门楣。鎏金的匾额在晨光中闪着冷硬的光,如同它主人的心肠。她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娘亲,我一定会回来!
车轮辘辘,碾过汴京繁华的街道,很快便出了城。车厢内狭窄而颠簸,尘土的气息透过缝隙钻入。经过两个多时辰的颠簸,江仪淬终于到了澶州庄子。她缓缓走下马车,只见她身穿一淡紫色的锦缎长衫,虽因长途颠簸略显褶皱,但仍难掩其精致的绣工,领口和袖口处,用淡蓝色丝线绣着细腻的云纹,随着她的动作隐隐闪烁光泽。下身搭配一条同色的百褶长裙,裙摆处绣着几株淡雅的兰花,栩栩如生,只是裙摆边缘沾染了少许路途上的泥点。她的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虽素静却难掩姿色。一双杏眼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庄子旁立着一块石头,上面写着“瑞禾庄”,庄内房舍错落有致,大多是用土坯和茅草搭建而成,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有的还开出了星星点点的小花。院子中央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枝叶繁茂,像一把巨大的绿伞,为庄里人遮风挡雨。树下,几个穿着粗布衣裳、打着补丁的妇人正围坐在一起做针线活,看到衣着光鲜的主仆二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好奇又带着怯意地打量着。
芙蕖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声音清脆:“请问,庄上的管事是哪位?”见她问话,妇人们停止了交头接耳。
一位年长些的妇人上下打量着芙蕖,只见她身着一袭水绿色的绫罗裙,面料轻柔丝滑,领口和袖口镶着一圈精致的米色滚边,滚边上用金线绣着小巧的如意纹,针法细腻。头发梳成两个的发髻,显得小家碧玉,最终目光落在江仪淬身上…应该是位贵人!于是妇女热情道:“回贵人话,这里的管事姓王,这会儿正在田里忙活呢,估摸着晌午就回来了。贵人先歇歇脚?”她殷勤地指了指槐树下的石凳。
江仪淬微微颔首,和芙蕖在石凳上坐下。妇人手脚麻利地端来两碗清水。江仪淬环顾西周,层层梯田顺着山势铺展,嫩绿的秧苗在微风中起伏,宛如一片碧波荡漾的海洋。这陌生而充满生机的景象,奇异地抚平了她胸中一丝郁气
日头渐渐升至中天,灼热的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光斑。田埂上传来嘈杂的人声和农具碰撞的声响。劳作归来的男人们扛着锄头、挑着担子,个个皮肤黝黑,汗流浃背,粗布麻衣上沾满泥点,袖口磨得飞边。他们的目光落在槐树下主仆二人的身影上,带着朴实的好奇和探究。人人群中,一个身材矮胖、穿着靛蓝色斜襟布袍的中年男人格外显眼。袍子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领口袖口滚着深灰边,腰间挂着一大串黄铜钥匙,随着他走路的姿势叮当作响,透着几分刻意维持的“体面”。“那位应该就是管事的。”江仪淬朝王管事的方向抬了抬小巧的下巴,告诉芙蕖。
王彪也看到了她们,脸上堆起一层油滑的笑容,快步走近:“二小姐一路辛苦!小的是这里的管事王彪。”他嘴上说着客气话,眼神却毫不掩饰地上下扫视着江仪淬,带着几分轻慢和审视。府里早就传了话,这位二小姐是犯了错被发配来的,在府里也不受待见,跟个罪人差不多。他腰间的钥匙串随着动作哗啦作响,像是在宣告他的权威。
江仪淬面色平静,眼神却冷了下来。她挺首脊背,试图用仅存的主子威严压住对方的气焰,只微微颔首,并不言语。
芙蕖没有领会自家小姐的意图,此刻 ,她只想早点安顿下来,便急切地问:“王管事,我们小姐的厢房安排在哪里?”
王彪见江仪淬不搭理他,心头火起,面上笑容更假,拖长了调子:“哟,二小姐,您如今到了咱们这庄子上,就得守庄子的规矩了。这儿可比不得宰相府,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他刻意提高了嗓门,让周围的人都听得见,仿佛在暗示大家,不需要多奉承这位二小姐,“吃穿用度,都得跟大伙儿一样!厢房?咱们这儿可没有那金贵地方!”
他抬手随意地朝西边一指,那里有一间看起来破旧些的土胚房:“喏,二小姐以后就住那儿吧。”说完,他抱着双臂,下巴微抬,挑衅地看着江仪淬,等着看她失态或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