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桃颇多顾虑,这王科长上来就过分热情,总觉得没安好心。
“当然可以!”王科长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明天我安排人带你们去实地考察。”
等王科长离开后,顾有为兴奋地握住江桃的手:“桃子,我们的机会来了!”
江桃笑着点头,但眼中仍带着谨慎:“先别急,明天看完厂子再说。如果条件合适,我们就干;如果不合适,绝不勉强。”
顾有为知道江桃的性格——她看似温柔,实则极有主见,做事稳扎稳打,从不冒进。他重重点头:“听你的!”
梅雨季节的午后,闵行机械厂铁门上的水珠不断往下淌。江桃撑着伞,小心避开积水,顾有为提着工具箱紧随其后。王科长早已等在厂门口,西装裤脚沾了泥点也浑然不觉。
“江同志,可把您盼来了!”王科长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握手时掌心汗涔涔的,“这批设备都是当年从苏联进口的好货,就是缺乏懂行的……”
江桃余光扫过丈夫,顾有为会意地扶了扶眼镜:“我们先看看设备状态。”
车间里弥漫着潮湿的金属味。王科长快步走向一台罩着防尘布的机床:“这是去年刚大修过的车床,精度堪比新机……”
顾有为突然蹲下,从工具箱掏出千分尺。防尘布刚掀开一角,他就摇头:“导轨磨损,这精度做不了精密件。”
江桃指尖抹过设备铭牌,转头似笑非笑:“王科长家的大修,是修回娘胎里?”
王科长额头渗出细汗:“可能记错设备了,那边那台……”
“这台插床更精彩。”顾有为已经拧开配电箱,“断路器用铁丝短接,线圈绝缘层都碳化了。”
他转头对江桃眨眨眼,“想放烟花的话,现在合闸正好。”
江桃突然走向角落,老刘师傅慌忙阻拦:“那台冲床在等配件……”
“是等配件还是等报废?”江桃猛地掀开油布,露出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机身。她捡起地上一枚齿轮,锈迹斑斑的齿牙簌簌掉渣,“王科长,您说的八成新设备,是指剩下两成在废品站?”
王科长掏手帕的手在发抖。江桃趁势逼近半步:“局里给您下了死命令吧?这厂子再不出手,年底审计就瞒不住了?”
王科长掏手帕的手明显在发抖。江桃趁机向前迈了半步,声音压低却格外清晰:“局里给您下了死命令吧?这厂子要是再出不了手,年底审计这一关可就……”
“江同志!这话可不能乱说……”王科长声音突然拔高,又猛地压低,眼神闪烁不定。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在附近后,才苦着脸道:“实不相瞒,局里实在是……实在是拿不出维修经费了。听说江同志生意做得大,这才……”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众人赶到时,只见所谓“新建”的喷漆车间彩钢屋顶塌了半边,雨水正哗啦啦往里灌。
“崭新的车间呢。”江桃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工装的老师傅从车间深处走了出来。
“江老板,您别为难王科长了。”为首的老李师傅声音沙哑,“这些年要不是王科长自己掏腰包,厂里连工资都发不出来。”
“是啊,”另一个女工接话道,“去年我老伴住院,是王科长偷偷垫了医药费……”
“上个月车间漏雨,是王科长花钱买的防水布。”
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王科长却连连摆手:“说这些干什么……”
江桃看着眼前这个窘迫的中年干部,突然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手表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款式,西装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王科长颓然地蹲在地上,声音哽咽:“江同志,我知道这事做得不地道……可厂里三十多号工人要吃饭啊……”
顾有为悄悄拉了拉江桃的衣袖,低声道:“我刚才看了,虽然设备老旧,但基础架构还算完好。要是改造……”
江桃深吸一口气,她伸手扶起王科长:“这样吧,我们换个地方详谈。”
回程的公交车上,顾有为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这些老设备改造后,至少还能用十年。”
江桃望着窗外渐停的雨势,轻声道:“但得让工人们都留下来。”
雨后的阳光透过云层,在积水中洒下细碎的金光。王科长站在厂门口目送他们离去,抬手擦了擦眼角。
黄浦江畔的老字号饭店里,江桃选了个靠窗的雅间。窗外细雨初歇,江面上泛着粼粼波光。王科长局促地坐在红木椅上,手指不停地着茶杯边缘。
“王科长,尝尝这道清炒虾仁。”江桃亲自给他布菜,“用的是今早刚到的河虾。”
王科长勉强夹了一筷子,却食不知味。他放下筷子,长叹一声:“江同志,今天这事……”
“先吃饭。”江桃微笑着打断他,转头对服务员道,“再加一道红烧肉,要肥瘦相间的。”
等菜上齐,江桃才不紧不慢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我重新拟了个方案,您过目。”
王科长接过文件,手有些发抖。当他看清内容时,猛地抬起头:“这……这……”
“年租不变,”江桃抿了口龙井,“但我要的不是空厂房,而是整个厂子——包括工人。”
顾有为在旁边补充:“我们核算过,现有三十七名工人全部留用,工资按行业标准。”
“设备改造费用我们承担,”江桃继续道,“但需要厂里配合办理产业升级的政府补贴。”
王科长眼眶发红:“可那些老设备……”
“老李师傅带我看过了,”顾有为推了推眼镜,“虽然陈旧,但主体结构完好。改造后做专用机床,反而比新设备更适合我们的生产线。”
服务员进来添茶,氤氲的热气中,江桃的声音格外清晰:“不过有个条件——得请您当技术顾问,帮我们带带新人。“
王科长手里的茶杯“当啷”一声落在碟子上。他慌忙去擦溅出的茶水,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江同志,你这是……”
“您在机械行业干了二十多年,”江桃递过手帕,“那些老师傅只听您的。再说了……”她狡黠地眨眨眼,“有您这个老江湖在,办手续也方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