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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的晨雾还未散尽，药圃的篱笆上己爬满忍冬藤。金银双花缠着露水垂落，将竹架坠成弯月。南初立在廊下捻艾绒线，纺车的木轴浸透了二十年陈的雄黄酒香，转起来吱呀作响，惊醒了藤蔓间酣眠的绿绣眼。
茉茉赤脚蹲在染缸旁，青石板上淌着五色溪——茜草染的绛红、栀子浸的鹅黄、苏木熬的檀紫，全是从惊蛰雷雨里淘来的春水调的。她将苎麻布浸入靛蓝，布匹出水时忽地浮出暗纹，细看竟是忍冬藤缠着地脉星图的脉络。
"妈妈，这布会呼吸！"她拎着湿布奔进回廊，水珠溅在晾晒的《神农纪》残页上，墨迹竟游成蝴蝶，扑簌簌落在小满头顶。男孩正往陶罐里塞冰片，被蝶影一惊，罐口迸出团冷雾，裹着去年封存的雪见愁香，凝成个穿百草裙的少女虚影。
"是曾祖母十五岁的模样。"时宴抚过布匹暗纹，指腹触到藤脉突突跳动，"她当年用通天须织过药衣，能引地脉入髓。"
暴雨突至时，晾药架的竹筛接满银箭。雨水在青石板上凿出星斗凹痕，小满追着水花踩"天枢"位，足印里忽的钻出簇紫花地丁。南初采花入染，布匹遇雨即变色，暗纹藤脉泛出赤玉针的朱砂光，惊得乌梢蛇从梁上探头，新蜕的鳞片正巧落进染缸。
"要绣百草符了。"南初挑开祖传的樟木箱，二十西种绣线裹着药香。最底层的油纸包着半件未成的百草衣，襟口残存着曾祖母的发丝，捻成线绣的忍冬纹仍泛着青。茉茉穿针时，檐角风铃骤响，青铜铃舌上不知何时缠了根通天须，梢头卷着片玉化的《神农纪》残页。
绣绷上的苎麻布无风自动。银针引着朱砂线游走，针脚自成《春脉谱》的灸方。小满捧着药灵草汁固色，汁液渗入布纹时腾起青烟，烟雾里曾祖母正在月下纺线，纺锤是截雷击木，纺出的丝线遇露即活，在晨光里绽成忍冬花。
祭衣那日，山雾漫成海。茉茉将百草衣铺在古枫下，二十西种药材突然离土，根须绞着布匹生长。雷公藤缠上左衽，火精草嵌进右袖，忍冬花顺着衣摆蔓延，眨眼间整件衣裳成了活的药圃。时宴以赤玉针定住衣襟，针尖触及处，布料忽的化雾，裹着小星星浮上半空。
"地脉在试衣。"南初握紧雄黄酒坛。雾中人影渐显，竟是十五岁的曾祖母借衣还魂，指尖点过的枯枝皆爆新芽。她朝古枫轻吹口气，树痂处突然迸出眼清泉，水底沉着件玉蚕丝织的旧衣，襟口绣着未完成的朱雀衔针图。
暴雨冲垮染缸那夜，两件百草衣在药庐自行缝合。古衣的蚕丝缠上新衣的苎麻，绣线如根须穿透布匹，将相隔百年的春雨秋霜缝成一件。小满追着流萤跌进染池，起身时满身靛蓝，皮肤上浮着《神农纪》的蝌蚪文，遇月光即隐入血脉。
立夏第一声蝉鸣中，时宴的白发尽数转黑。他披上双衣合璧的百草衣施针，赤玉针尖引来的不再是地火，而是漫山新绿的精魄。茉茉将染缸残片埋入古枫根脉，翌日便有玉蚕破土，吐的丝缠着晨露，在晒药架上织出半透明的《百草衣典》。
最烈的日光晒透苎麻时，乌梢蛇开始第十三次蜕皮。新生的鳞片泛着蚕丝的珍珠色，额间青龙纹转作朱雀衔针。小星星追着蛇蜕满院跑，银铃震碎檐角冰挂，碎屑里裹着曾祖母的顶针，套上茉茉手指时，银针忽然自行绣完朱雀的第三根尾羽。
小满偷穿百草衣那刻，通天须突然暴长。藤蔓将他裹成茧，茧内渗出翡翠色的浆液，落地即生药灵花。三天后茧破，男孩浑身浮着灸，掌心却攥着片烧焦的《祝融方》——正是地火肆虐时缺失的那页。
夏至祭衣，雷雨洗天。两件百草衣悬在古枫枝头，承受九道天雷后，焦痕竟自绣成避火纹。茉茉以天雷余烬调墨，在衣襟补全朱雀目，最后一笔落下时，远山传来裂帛之音——青松岭的焦土上，通天须正织就百里药衣，每一寸布料都浸着新生的地脉血。
暮色吞尽残雷时，时宴在衣箱底发现夹层。油布包着的婴孩襁褓上，二十年前的药渍凝成星图，中央钉着根生锈的赤玉针。南初将针浸入古枫泉眼，锈壳剥落处显出新纹——正是百草衣襟口未绣完的，最后一笔春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