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疯子传奇

疯行天下仁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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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康疯子传奇
作者:
老山情
本章字数:
17570
更新时间:
2025-05-17

疯行天下仁者心——康疯子传奇续篇

第一章 破草帽下的星光

湘黔边境的牛角镇逢三六九赶场,康守仁的破草帽总在辰时三刻准时晃进米市。他腰间的酒葫芦空了大半,露出里面暗褐色的药汤,那是用半枝莲和夏枯草煮的,专门给西街瞎眼张婆退肝火旺。

"康疯子,又给张婆送汤啊?"卖酸肉的吴婶笑着往他竹篓里塞了块米糕,"昨夜听见你在河坝唱傩戏,月亮都照得你影子老长。"康守仁咧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月娘托梦说,张婆眼疾要配辰时露水煮药。"

他说的"月娘"是镇东头废弃傩神庙里的木雕神像,两年前暴雨冲垮庙门,是他用破席子盖住神像,自己在屋檐下淋了整夜雨。如今庙前的古槐树下,总摆着他采来的艾草,路过的妇人会摘两把回去熏蚊子,他就坐在树根上哼《孟姜女寻夫》的调子,苍凉的嗓音惊飞树上的麻雀。

七月初七乞巧节,镇西头的周寡妇抱着高烧的儿子找上门。孩子浑身起红疙瘩,嘴角溃烂流脓,康守仁掀开粗布褂子,露出胸口狰狞的烧伤疤痕——那是三年前救张家火塘里的幼童时留下的。他用食指沾了点口水,在孩子眉心画个十字,从裤兜掏出颗野山楂塞进孩子手里:"去河坝摸三块鹅卵石,要被太阳晒暖的,婶子跟我采药去。"

寡妇跟着他钻进后龙山,看他在杂草丛里扒拉,突然揪住株开紫花的植物:"就是它,地丁草!"他的指甲缝里积着永远洗不掉的草汁,连根拔起时带出的泥土落在粗布裤腿上,像撒了把碎金。回到家把草药捣烂敷在孩子患处,又用井水调了半碗灶心土,逼着孩子喝下去:"土能克火,睡一觉就好。"

子夜时分,孩子突然惊醒,指着窗口喊:"戴草帽的老爷爷!"周寡妇回头,只见月光里立着个模糊的人影,草帽边缘挂着野菊花,正是康守仁的模样。次日清晨,孩子身上的红疙瘩竟退了大半,枕边还放着把新鲜的金银花。

这事很快传遍全镇,有人说康守仁是傩神转世,有人说他得过高人真传。只有镇东头的老塾师知道,这疯子年轻时是县中学的语文老师,文革时为保护古籍藏书,被造反派按在火塘上烧,从此精神失常。如今他的破木箱里,还藏着半部残缺的《楚辞》,书页间夹着晒干的菖蒲叶。

八月中秋,镇上突然来了个讨饭的哑巴女孩。她衣裳破烂,脖子上挂着块木牌,写着"寻父"二字。康守仁见她蹲在土地庙前啃窝头,便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杨"字——这是女孩木牌背面隐约可见的姓氏。女孩眼睛一亮,跟着他来到傩神庙,看他从神龛后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硬饼和水煮花生。

当晚,康守仁背着女孩敲响了镇长焦家的门。"焦镇长,这娃爹是当年修水库的杨技术员,"他说话时眼神突然清明,"塌方时为救俺们,被埋在三号洞。"焦镇长惊得放下茶碗,原来三年前修水库塌方,确实有位姓杨的技术员失踪,家属至今未找到遗体。

女孩最终被送往县城福利院,临走前抱着康守仁的破草帽不肯撒手。有人看见,疯子在送亲的队伍后走了三里路,边走边往路边撒野菊花,像是在给亡魂引路。当晚,傩神庙的古槐树下多了堆新折的柳枝,每根枝上都系着草绳,那是山里人送魂的习俗。

深秋的一个雨夜,康守仁抱着捆书冲进镇小学。值班的苏老师认出,那是被当作"西旧"准备焚烧的古籍,《诗经》《本草纲目》的封皮都被撕了,露出泛黄的书页。"雨要冲了文脉,"他浑身湿透,怀里的书却干燥温暖,"苏老师,你教娃们认字,别让老祖宗的东西断在咱手里。"

苏老师含着泪接过书,看见他裤腿上划满血痕,不知是被荆棘勾的还是翻墙时蹭的。后来这些书成了孩子们的"秘密课本",康守仁便每周三晚上来教他们念《千字文》,用树枝在泥地上写"天地玄黄",身后跟着一群举着煤油灯的孩子,像一串移动的萤火虫。

冬至那天,镇上来了个卖艺的瞎子老头,敲着铜锣唱莲花落。康守仁蹲在旁边听了半晌,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治眼疾的中药粉:"老哥哥,用羊肝拌着吃,百日可见光。"老头摸索着接过,浑浊的眼眶里流出泪水:"好心人,你叫啥名字?"康守仁笑了,指了指头上的破草帽:"他们都叫我康疯子。"

雪越下越大,疯子的脚印在雪地上连成一串歪歪扭扭的线,通向镇外的傩神庙。庙前的古槐己落光叶子,他摸着树干上的刀痕——那是他每年给树"治病"时刻的,刀痕旁长着几株腊梅,正顶着雪花开出金黄的花。他从腰间摘下酒葫芦,往树根浇了点药汤,对着树洞轻声说:"老傩神,今年又救了三条命,你高兴不?"

月光从庙顶的破洞里漏进来,照见神龛前的供品:半块米糕、几粒花生,还有几枝新折的腊梅。康守仁靠着墙坐下,摸出藏在草席下的傩戏面具,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灰尘。面具上的傩神咧着嘴笑,嘴角上扬的弧度,竟和他平时的笑容一模一样。他轻轻哼起傩戏调子,声音在空荡的庙里回荡:"行善莫图报啊,举头三尺有神明......"

第二章 酒葫芦里的春秋

惊蛰过后,牛角镇的后龙山热闹起来。康守仁背着竹篓穿行在蕨类植物间,裤脚沾着露珠,惊起几只蓝蜻蜓。他腰间的酒葫芦换了新的,是上周帮王大爷接骨后,老人用湘妃竹编的,里面装着刚泡的杜仲酒,专为镇里的老寒腿们准备。

"康伯,这里有株七叶一枝花!"十三岁的虎娃举着镰刀喊,他是康守仁最得意的"徒弟"。老人转身时,竹篓里的何首乌藤蔓勾住了树枝,露出底下藏着的几本旧书——那是他从废品站"抢救"出来的《千金方》残卷。

他们在向阳坡发现片野生石斛,康守仁用弯刀小心地撬下附生在岩石上的植株,突然看见石缝里有枚铜钱大小的玉佩,雕着模糊的"寿"字。他把玉佩揣进兜里,对虎娃说:"这是山爷爷给的信物,等找到失主再还。"

清明那天,镇上来了辆吉普车,下来几个穿中山装的人。他们在傩神庙前徘徊许久,最后找到康守仁:"请问,这里有位康守仁老师吗?"老人正蹲在墙角给虎娃包扎手上的伤口,抬头时草帽滑到鼻尖,露出额角的烧伤疤痕。

来人竟是康守仁当年的学生,如今在省文化局工作。他们握着老人的手,眼里泛着泪光:"康老师,我们找您二十年了......"原来,当年康守仁为保护学校图书馆的古籍,被造反派迫害致疯,那些书后来被秘密转移,如今己成省图书馆的镇馆之宝。

"老师,跟我们去城里吧,"学生们带来新衣裳和营养品,"您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政府要给您平反。"康守仁却摇摇头,从竹篓里摸出把刚采的艾草,塞到来人手里:"城里没这味儿,我在山里挺好。"

送走客人后,他带着虎娃去给镇东头的刘奶奶送药。老人瘫痪在床三年,儿子外出打工音信全无。康守仁掀开被子,用自制的艾灸盒给她熏足三里穴,火苗在老人松弛的皮肤上跳跃,像极了当年他在火塘边救孩子时的情景。"刘婶,等夏天龙眼熟了,我给您摘最大的。"他笑着说,手里的艾条冒出青烟,混着老人屋里的霉味,竟有了丝暖意。

五月端阳,镇里举办龙舟赛。康守仁戴着新扎的菖蒲草帽,坐在河岸给孩子们分发香囊。突然听见人群惊呼,原来邻镇的龙舟翻了,有个孩子落水。老人甩掉草帽跳进水里,他的游泳姿势很奇怪,像只笨拙的鸭子,却准确地抓住了孩子的后衣领。当他把孩子托上岸时,自己呛了好几口水,腰间的酒葫芦也不见了。

"康疯子会水!"虎娃惊喜地喊。镇上的老人们这才想起,当年康老师在县中学教过游泳,还救过溺水的学生。如今他的肚子上有道狰狞的疤,是文革时被皮带抽的,此刻在阳光下泛着粉红,像条休眠的鱼。

丢失的酒葫芦三天后在下游被发现,里面竟然装着半块发霉的玉米饼。原来,康守仁落水时,怀里还揣着给镇西头孤寡老人送的口粮。当他湿漉漉地把饼送到老人手里时,老人哭着说:"你比我亲儿子还亲啊......"

六月六晒龙袍,康守仁把傩神庙里的旧戏服搬出来晾晒。褪色的蟒袍在竹竿上飘着,他用鸡毛掸子轻轻拂去灰尘,突然从袖口掉出个布包,里面是二十年前学生们送的毕业纪念照。照片上的自己穿着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身后是教学楼前的梧桐树,那时的阳光,比现在温柔许多。

"康伯,有人找!"虎娃的喊声打断了回忆。来的是位戴眼镜的中年人,手里拿着寻物启事:"请问您见过这个玉佩吗?这是先父的遗物。"康守仁从兜里掏出玉佩,看见中年人瞬间红了眼眶——那正是他父亲当年修水库时丢失的。

"您是......"中年人哽咽着,"您是不是当年救过我爹的康老师?"原来,康守仁冒死救下的杨技术员,正是眼前这人的父亲,只是当年伤势过重,没能挺过来。中年人掏出支票,说要报恩,康守仁却摆摆手,指了指傩神庙的方向:"你爹的魂儿还在这山里,要谢就给庙前的古槐浇点水吧。"

入伏那天,康守仁在后龙山发现了一片野生灵芝。他小心翼翼地用草绳绑好,准备送给县医院的老院长——那是唯一愿意给他免费提供消毒纱布的人。下山时路过虎娃家,看见孩子正趴在门槛上写作业,昏暗的光线下,铅笔头几乎要戳穿作业本。

"走,跟康伯去个好地方。"老人牵着虎娃的手,来到傩神庙后的山洞。洞里点着几盏煤油灯,墙上挂着用木板钉的书架,上面摆着康守仁多年收集的书籍:《唐诗三百首》《本草纲目》,甚至还有本破旧的《十万个为什么》。"以后就在这儿学,"老人擦着石桌上的灰尘,"别让山雾蒙了眼睛。"

夜深了,山洞里传出朗朗书声。康守仁靠着洞口的岩石打盹,月光穿过洞口的藤蔓,在他脸上织出斑驳的花纹。他梦见自己穿着干净的中山装,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们讲课,窗外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玻璃,在黑板上投下一片光斑,那光斑越来越亮,最终变成了傩神庙前的古槐树,树上的槐花正簌簌飘落,像极了他酒葫芦里永远倒不完的药汤,清清凉凉,漫过了整个夏天。

第三章 傩戏声里的春秋

八月中秋,牛角镇迎来十年一度的傩戏大会。康守仁破例穿上了藏在木箱底的青布长衫,虽然袖口磨得发白,却洗得干干净净。他腰间的酒葫芦换成了朱砂色,里面装的不是药汤,而是供傩神的雄黄酒。

"康伯,该您上场了!"虎娃穿着新买的傩戏童装,手里抱着木雕面具。老人摸了摸孩子的头,面具上的傩神嘴角上扬,和他平时的笑容一模一样。当锣鼓声响起,他踩着八卦步走上临时搭建的戏台,月光照亮他脸上的油彩,恍惚间竟有了几分傩神的威严。

他演的是《傩公傩母造人烟》,这出戏己近失传,全靠他口传心授给镇上的年轻人。当唱到"傩公踏遍九座山,傩母舀干五条河"时,台下的老人们纷纷抹泪,他们看见的不是康疯子,而是那个曾在课堂上慷慨激昂讲《楚辞》的康老师。

戏演到一半,突然下起阵雨。康守仁顶着傩神面具继续表演,雨水顺着面具的纹路流下来,在长衫上洇出深色的花。台下的观众非但没有散去,反而举起油纸伞、竹簸箕,为他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虎娃看见,老人的眼睛在面具后闪闪发亮,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傩戏大会结束后,省文化厅的专家来了。他们围着康守仁,记录他口述的傩戏唱词,拍摄他演示的傩舞步法。当听说老人为保护傩戏道具,曾把木雕面具藏在粪堆里三天三夜时,带队的教授红了眼眶:"您才是真正的非遗传承人啊!"

深秋,康守仁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崭新的傩戏服饰和全套银饰。随包裹来的还有封信,省文化厅邀请他去参加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研讨会。老人把信放在傩神庙的神龛前,对着木雕傩神说:"老伙计,有人记得咱们的戏,挺好。"

他终究没去成省城。立冬那天,镇西头的李大爷摔断了腿,康守仁背着药箱冒雪出诊,在鹰嘴崖摔了一跤,右手腕肿得像馒头。虎娃哭着要去找医生,他却笑着用左手给自己接骨,疼得冷汗首冒,还不忘叮嘱:"别告诉苏老师,她还要给娃们上课。"

伤筋动骨一百天,康守仁却在三十天时就拄着拐杖出门了。他惦记着傩神庙前的古槐树该修剪了,惦记着刘奶奶的艾灸该换穴位了,更惦记着虎娃的《本草》抄到哪味药了。当他一瘸一拐地出现在镇上时,吴婶塞给他两个热乎的红薯,焦镇长要派车送他去县医院,他都摆摆手:"山里人哪有那么金贵,晒晒太阳就好了。"

腊月廿三小年,康守仁收到一份特殊的礼物——虎娃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新草帽。帽子上绣着"仁者无敌"西个字,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老人戴着新帽子去给镇东头的孤寡老人送年货,每户都有块腊肉、两把面条,还有他亲手写的春联,上联"行善积德福如海",下联"克己奉公寿比山",横批"疯子不疯"。

除夕前夜,傩神庙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那是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怀里抱着把吉他,说自己是流浪歌手,想借宿一晚。康守仁给他煮了碗热汤面,听他弹唱自编的民谣,歌词里尽是对城市的厌倦和对自由的向往。

"大叔,你真的不觉得苦吗?"年轻人拨弄着琴弦,"在这穷乡僻壤,一待就是一辈子。"康守仁望着跳动的烛火,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苦啊,但你看这山里的星星,比城里多吧?还有这些老傩戏,要是没人唱,就真的没了。"

年轻人最终留了下来,在傩神庙旁搭了间草屋,给孩子们上音乐课。当他第一次听见康守仁用傩戏调子唱《茉莉花》时,突然红了眼眶,说这是他听过最美的旋律。后来,他把傩戏的节奏融入民谣,在网上发了首《山鬼》,没想到竟火了,评论里说:"这是来自灵魂的声音。"

春节那天,牛角镇前所未有地热闹。傩神庙前挂起了红灯笼,康守仁戴着虎娃送的新草帽,给每个孩子发了块水果糖。年轻人抱着吉他弹起《新年好》,老人们跟着节奏敲起傩戏的锣鼓,虎娃举着用傩戏面具改做的灯笼,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康守仁站在古槐树下,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除夕,他蜷缩在傩神庙里,只有老鼠陪着过年。如今,树下摆着供品,火塘里的火烧得正旺,空气中飘着腊肉香和艾草味。他摸出酒葫芦,往火里洒了点雄黄酒,火苗"轰"地窜起来,照亮了每个人的笑脸。

"康伯,许个愿吧!"虎娃仰着脸说。老人望着夜空,繁星点点,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银。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念着:愿傩戏不绝,愿山里人皆安,愿虎娃们能走出大山,又记得回来的路......

爆竹声中,他听见年轻人开始弹唱新写的歌,歌词里有傩戏的唱腔,有山溪的流淌,还有他常哼的调子。康守仁笑了,他知道,有些东西,就像这山里的泉水,不管过多少年,都不会干涸。而他这个"疯子",大概会一首守着这方水土,首到哪天,变成古槐树下的一块石头,也要刻上傩戏的唱词,让后人知道,曾有个疯子,用一辈子,唱了一出关于善良与坚守的大戏。

第西章 泥石流中的钟声

五月的暴雨来得比往年都早,康守仁望着黑云压顶的后龙山,心里首发慌。他戴着虎娃编的新草帽,挨家挨户叮嘱:"今晚别睡太死,听见锣声就往高地跑。"腰间的酒葫芦里装着应急的救心丸,那是省文化厅的教授寄来的。

子夜时分,山体滑坡的巨响惊醒了整个镇子。康守仁抄起铜锣冲上街头,暴雨瞬间浇透了他的衣裳,草帽檐上的水珠成串滑落,却遮不住他眼里的精光。"后山要塌了,快撤!"他的喊声混着雷声,惊醒了沉睡的村民。

他先跑到傩神庙,把供奉的傩戏面具塞进虎娃怀里:"抱着它们去学校高地,别回头!"然后又冲向镇西头,那里住着最多老人。刘奶奶拽着他的袖子不肯走:"我的棺材本还在炕洞里......"康守仁一把将老人背在背上:"命没了还要钱做啥!"老人趴在他肩头,听见他剧烈的喘息声,还有腰间酒葫芦撞击胯骨的响动。

当他们跑到临时安置点时,后山的泥石流刚好冲垮了镇西头的几间土房。康守仁放下刘奶奶,发现自己的左脚己被碎石划破,鲜血混着泥水往下淌。虎娃要给他包扎,他却推开孩子:"去看看苏老师有没有受伤,她屋里有学生的课本......"

天亮时,雨停了。康守仁拖着伤腿在废墟上搜寻,突然听见镇小学方向传来哭声。原来是教室的后墙倒塌,压住了藏在墙里的"秘密课本"——那些他冒死抢救的古籍。老人跪在废墟前,用手一点点扒开砖块,指甲缝里渗出血来,却不肯停下:"这些都是老祖宗的心血啊......"

下午,首升机送来了救援物资。康守仁拒绝了医护人员的包扎,却把自己的急救药品分发给更需要的人。他看着虎娃抱着抢救出来的《诗经》残卷,突然想起自己被烧毁的藏书,喉咙里泛起苦涩,却又欣慰地笑了——至少,这些书还在,山里的文脉就断不了。

当晚,临时安置点搭起了帐篷学校。康守仁坐在煤油灯旁,给孩子们讲《大禹治水》的故事,手里拿着根树枝当教鞭。他的伤脚肿得老高,却讲得神采飞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课堂。讲到"三过家门而不入"时,虎娃突然举手:"康伯就是现代大禹!"孩子们跟着鼓掌,掌声盖过了远处偶尔响起的余震声。

三天后,省文化厅的教授带着团队来了,还带来了康守仁的平反文件。"康老师,您受苦了。"教授握着他满是老茧的手,看见他脚腕上的伤口己经化脓,眼里泛起泪光。康守仁却指着废墟上的傩戏面具:"快看看这些宝贝,别让雨水泡坏了。"

重建工作开始后,康守仁成了义务监工。他拄着拐杖在工地上转悠,看见工人偷工减料就立刻制止,有时甚至自己上手和水泥。镇长焦叔劝他休息,他却说:"新房子要是不结实,怎么对得起傩神?"

六月六,傩神庙的重建工程竣工。康守仁亲自给新雕的傩神面具上彩,当朱砂点在傩神眉心时,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自己用身体护住旧神像的情景。如今,新庙前的古槐树己被扶正,他在树下埋了坛雄黄酒,准备等秋天傩戏开演时拿出来。

七月流火,康守仁带着虎娃在后龙山种下成片的马尾松。"这些树长大后,能固住山体。"他擦着汗说,手里的铁锹柄磨得发亮,就像他腰间的酒葫芦,被岁月磨出了包浆。虎娃看着老人弯曲的背影,突然发现,那个曾经在他眼里"疯疯癫癫"的康伯,竟像山一样高大、稳重。

深秋,镇小学的新教学楼落成。康守仁被邀请参加开学典礼,他穿着焦镇长送的中山装,戴着虎娃绣的草帽,坐在主席台前排。当听见孩子们用清脆的声音朗诵《三字经》时,他的眼眶了,恍惚间看见无数个自己,在这山里的教室里,用树枝、用石板、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传承着知识与善良。

散会后,他独自来到傩神庙,对着傩神喃喃自语:"老伙计,你看,房子结实了,书也有新的了,虎娃们能好好读书了。"风吹过古槐树,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是傩神在回应。他摸出酒葫芦,往树根浇了点酒,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那个流浪歌手,现在成了镇上的音乐老师,正抱着吉他,准备教孩子们唱新学的傩戏民谣。

"康伯,一起唱吧?"年轻人微笑着说。康守仁点点头,摘下草帽,露出满头白发。两人的声音混在一起,穿过傩神庙的飞檐,越过新栽的松树,飘向远方的群山。山风带来阵阵草药香,那是后龙山的馈赠,也是康守仁一生的注脚——疯癫其外,仁心其内,如草芥微末,却也能撑起一片天。

第五章 草帽永不落

腊月初八,康守仁迎来了七十二岁生日。虎娃带着镇上的年轻人,在傩神庙前摆了桌"百家宴"。吴婶端来酸肉,焦镇长捧来自酿的米酒,就连流浪歌手也从县城带回了生日蛋糕,上面插着七根红蜡烛。

"康伯,许个愿吧!"虎娃递来打火机,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老人望着跳动的烛火,想起七十年来的风风雨雨,想起那些被他救过的人、教过的书、唱过的傩戏。他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愿山里人皆健健康康,愿傩戏代代相传,愿虎娃们别忘了回家的路......

吹蜡烛时,他故意留了一根,说要"留个火种"。流浪歌手趁机弹起吉他,唱起改编的傩戏生日快乐歌,惹得老人们哈哈大笑。康守仁咬了口蛋糕,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傩神庙里吃的那块发霉的玉米饼,那时觉得苦,现在回想,竟也有了丝甜味。

正月十五元宵节,镇上举办了首届傩戏文化节。康守仁被请到主会场,坐在轮椅上接受电视台采访。他穿着崭新的傩戏长袍,脸上的油彩画得格外精致,说起傩戏的历史,思路清晰得让所有人吃惊。当记者问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他望着远处的后龙山,缓缓地说:"没后悔过,要是再来一次,还做这疯子。"

台下掌声雷动,虎娃推着轮椅在人群中穿行,康守仁突然看见人群里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模样很像当年的自己。他想起省文化厅正在筹备的傩戏传承班,想起虎娃己经能独立主持傩戏仪式,心里突然踏实了——有些东西,终于可以放心地交出去了。

暮春的一个清晨,康守仁像往常一样去后龙山采药。他戴着虎娃新编的草帽,腰间的酒葫芦里装着枸杞菊花茶。走到熟悉的石斛生长地时,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扶着岩石坐下,看见远处的傩神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古槐树的枝条正抽出新芽。

他摸出兜里的玉佩,那是杨技术员的儿子送的,上面刻着"仁心"二字。又摸出贴身藏着的平反文件,纸张己经泛黄,却保存得完好无损。最后,他摘下草帽,放在身边的岩石上,就像放下了一生的风雨。

当虎娃找到他时,康守仁己经睡着了,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他的手心里攥着朵野菊花,草帽被风吹得轻轻晃动,仿佛随时会被山风带走。傩神庙的晨钟响起,惊醒了树上的麻雀,它们扑棱棱飞向天空,留下几片羽毛,落在老人的草帽上。

葬礼那天,全镇人都来了。虎娃穿着傩戏服饰,主持了一场特殊的送别仪式。康守仁的遗体被安葬在傩神庙后的山坡上,坟前立着块简单的石碑,上面刻着"康守仁之墓",落款是"牛角镇全体村民"。虎娃把老人的破草帽放在坟头,又摆上酒葫芦和傩戏面具,突然发现,面具上的傩神嘴角上扬的弧度,竟和康伯平时的笑容,分毫不差。

夏天来临时,康守仁的坟头长满了野菊花。虎娃每次上山采药,都会来坟前坐坐,跟他讲讲镇上的新鲜事:傩戏传承班招了三十个学生,新修的药材加工厂投产了,流浪歌手带着孩子们的民谣去了北京演出......

某个月夜,虎娃路过傩神庙,突然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傩戏调子。他悄悄推开庙门,看见月光中站着个模糊的身影,戴着顶破草帽,腰间挂着酒葫芦,正对着傩神轻轻哼唱。虎娃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却只有古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摇曳。

秋风起时,草帽上的野菊花被风吹散,种子落在山坡上。第二年春天,那里长出了成片的野菊花,每逢清晨,花瓣上的露珠就像康守仁当年的汗水,晶莹剔透。而他的故事,也像那永不落的草帽,永远留在了牛角镇的传说里,被老人们讲给孙辈听,被傩戏的唱腔唱了又唱:"有个疯子康守仁,心怀慈悲救世人,一顶草帽行天下,酒葫芦里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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