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崔莹。
这个名字,在长安的锦绣堆里,在清河的千年郡望谱牒上,都曾是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清河崔氏,五姓七望之首,诗礼簪缨之族。
流淌在我血脉里的骄傲,如同渭河水般深沉浩荡。
我是嫡脉的掌珠,自小被锦绣簇拥,被墨香浸润。
长安城的贵妇们交口称赞我的容色"昳丽如朝霞映雪",文坛耆宿们击节叹赏我的才情"清丽脱俗,不让须眉"。
十六岁那年,当我被选入宫闱的旨意传回崔府,阖族欢腾。
父母兄长的眼中闪烁着灼灼的光,那不是寻常嫁女的欢喜,而是押下重注、孤注一掷的炽热。
"莹儿..."
父亲屏退左右,书房里只余下袅袅的檀香和他凝重的声音。
"当今陛下,乃紫薇星君临凡,独断乾纲,威加海内。"
"前朝旧事你己知晓:"
"我五姓七望,千年根基。"
"在陛下的煌煌天威与新政之下,己然......"
"支离破碎,无所作为!"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与不甘。
"崔氏的未来,系于你一身!"
"入宫之后,务必竭尽全力,赢得圣心!"
"唯有帝宠,方能护佑我清河崔氏门楣不堕,久远绵长!"
......
家族的期望,如同千钧重担,沉甸甸地压上我尚未完全舒展的肩膀。
我怀抱这份沉重的使命,亦带着属于崔氏嫡女、长安第一才女的傲然风华,踏入了那巍峨森严的九重宫阙。
与我同批入宫的,不过寥寥数人:
程咬金那个粗鄙武夫的女儿程铁环,整日舞刀弄枪,毫无闺秀风范;
兰陵萧氏的孤女萧玉,虽有几分颜色,但父母双亡,唯一的嫡亲弟弟还是个痴傻儿,身后空荡如野;
至于岭南冯氏的那个冯婵,听闻是俚人首领的侄女,更是个年长陛下七岁的蛮荒女子!
纵然冯氏顶着开国功臣的名头,可一个不通诗书、不识汉礼、来自瘴疠之地的老女人,能翻起什么浪花?
不屑。
这是我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她们,如何配做我清河崔莹的对手?
我崔莹,家世、才情、容貌,哪一样不是拔尖?
我必将在这深宫之中,与陛下——
那位如日方升、注定照耀千古的星君帝王。
——琴瑟和鸣,谱写一段令天下艳羡的帝妃佳话!
这宫墙之内,唯有我崔莹,才配站在那至高无上的帝王身侧,共享这万里河山的荣光。
册封的旨意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于早朝降下。
我早早起身,精心妆扮,云鬓高绾,金钗步摇,一袭水宫装衬得肌肤胜雪。
我等待着,等待着那属于宫妃的荣耀,等待着陛下对我清河崔氏、对我崔莹才华的肯定。
然而,内侍监尖细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针,刺穿了我所有的幻想:
"……冯氏女婵,柔嘉淑慎,秉性端方,侍奉日久,特册封为淑妃,赐居兰台宫……"
"……崔氏女莹,特封为慧嫔……赐居文渊阁……"
"……萧氏女玉,特封为丽嫔……赐居醉月轩……"
"……程氏女铁环,特封为勇嫔……赐居武英殿……"
淑妃!
西妃之一!
仅次于皇后的尊位!
竟然给了那个岭南蛮女冯婵!
而我,清河崔氏的嫡女,长安第一才女,竟与那孤女萧玉、粗人程铁环同列,仅仅是个嫔!
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站在华丽的宫室中央,却觉得浑身冰凉,脚下坚硬的金砖似乎都在摇晃。
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滔天的屈辱和愤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我的心。
血液冲上头顶,脸颊滚烫,指尖却冰冷得失去知觉。
凭什么?!
她冯婵凭什么?!
一个蛮荒之地来的、年长色衰的女人!
我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定是冯氏乃开国功臣..."
"陛下不得不做此表面文章,以示恩宠……
"对,一定是这样!"
我拼命在心底说服自己,试图抚平那被狠狠践踏的骄傲。
"入宫之后,日久见人心。"
"陛下定会知晓谁才是真正值得他倾心之人!
"一时的位份,算不得什么!"
家族的来信很快便到了。
父亲的字迹依旧沉稳,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焦灼:
"……莹儿,淑妃之位己定,然事在人为。"
"我崔氏千年望族,荣辱皆系于你……"
"望你善自珍重,早日承恩,勿负族望……"
更有一句看似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的暗示:
"……汝幼妹崔瑶,天真烂漫,亦渐长成……"
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若我不能得宠,家族便要舍弃我这颗"无用"的棋子,将我那天真无邪、才十三岁的嫡亲妹妹送入这不见硝烟的战场?
紧接着,来自堂姐崔玥的信笺也到了,薄薄一张纸,字字句句却如淬毒的针:
"……闻妹仅得嫔位,实为憾事。"
"想那冯氏粗鄙,竟居妃位?"
"妹之才情容貌远胜于彼,奈何……"
"想必陛下自有深意?"
"妹当自勉,莫使清河崔氏蒙羞。"
"更勿令吾等昔日落选之人……唏嘘不己。"
"那"唏嘘"二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她在奚落我!
这个因容貌逊色、选秀落败,自小就处处不如我的崔玥,竟敢奚落我!
骄傲的明珠被现实的尘埃无情蒙蔽,我咬紧牙关,将屈辱和不甘狠狠咽下。
清河崔氏的荣耀,岂容轻侮?
我崔莹,定要在这深宫,挣回属于我的一切!
转机,似乎出现在一个雪后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