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内,药香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长孙皇后靠在榻上,苍白的面容在烛光下近乎透明。
李世民坐在榻边,紧握着她枯瘦如柴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一点点正在消逝的温度。
"陛下..."长孙皇后气若游丝,"是臣妾对不住您..."
"胡说!"李世民声音发颤,"观音婢,你好好养病,别说这些。"
长孙皇后微微摇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若不是当日...臣妾放纵承乾...漠视李宽...就不会..."
"不,不全是你的错。"
李世民握紧她的手,"朕也有责任。"
"是朕默许了替身之计,是朕忽视了那个孩子..."
他的声音哽住了。
多少个夜晚,他都在想,如果当初对那个不受宠的儿子多一分关心,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但世上没有如果。
长孙皇后艰难地抬起手,抚上李世民的脸颊:
"二郎...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朕不允许你说这种话!"李世民猛地打断她,"太医说了,你会好起来的!只要你好好吃药..."
"二郎。"
长孙皇后温柔而坚定地打断了他,"生死有命...臣妾只求您一件事..."
李世民的双肩垮了下来,他知道妻子从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她这么说,是真的...他不敢再想下去。
"你说,朕什么都答应你。"
"宽恕承乾吧..."长孙皇后眼中含泪,"他毕竟...是我们的骨肉...还有泰儿...尽量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她己经不奢望儿子们能继承大统了。李宽如日中天,大唐日薄西山,这是谁都看得清的局势。
她现在,只求孩子们能活着。
李世民心如刀绞,宽恕那个荒唐的逆子?
但看着妻子哀求的眼神,他只能点头:"朕答应你。"
长孙皇后如释重负地笑了,这个笑容让她憔悴的面容忽然有了几分往日的风采。她似乎想说什么,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雪白的锦帕上,触目惊心。
"太医!快传太医!"李世民厉声喊道,声音里满是惊恐。
但己经来不及了。
长孙皇后的手缓缓垂下,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消散。
最后时刻,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唤了声"对不起",但没人听得清。
"观音婢?观音婢!"
李世民摇晃着妻子的身体,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殿外,听闻皇后病危赶来的李承乾和李泰,刚跑到门口就听到了父皇撕心裂肺的哭喊。
兄弟俩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
这一夜,长安城的钟声响了整整八十一下,宣告着母仪天下的长孙皇后崩逝。
消息传到洛阳时,李宽正在批阅奏章。
侍卫小心翼翼地禀报后,殿内一片寂静。
"知道了。"李宽头也不抬,继续批阅手中的文书,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侍卫不敢多言,恭敬退下。
首到殿门关闭,李宽手中的笔才微微一顿。他望向窗外的夜空,那里有一颗格外明亮的星辰。
长孙无垢。
这个名字在他记忆中己经模糊不清。
那个曾经默许他被牺牲的女人,那个在他落水后下令封口的"母亲",如今己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奇怪的是,他心中竟没有一丝波澜。
他们,本就是陌路人。
——
医馆内,长孙婉儿正在整理药材。当消息传来时,她的手一抖,药碾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姑姑......"她轻声呢喃,眼前浮现出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的妇人。
尽管立场不同,尽管知道姑姑当年对李宽的所作所为,但那毕竟是抚养她长大的人。记忆中,姑姑会亲手给她梳头,会偷偷塞给她蜜饯,会在她生病时整夜守在床边......
"姑娘,您没事吧?"学徒担忧地问道。
长孙婉儿摇摇头,弯腰捡起药碾子:"继续干活吧。"
她机械地碾着药材,思绪却飘回了长安。
姑姑走了,那个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如今还剩什么呢?
一个日渐衰老的帝王,两个不成器的皇子,还有那些勾心斗角的大臣......
"姑娘,您的手..."学徒惊呼。
长孙婉儿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被药碾子磨出了血。
奇怪的是,她竟感觉不到疼痛。
"无妨。"她随意擦了擦血迹,继续工作。
夜幕降临,医馆关门后,长孙婉儿独自来到城郊的小山坡上,从这里可以望见北方的星空。
她点燃三炷香,插在土里,然后跪地叩首。
"姑姑,一路走好..."
她没有说更多。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夜风中的一声叹息。
——
长安城内,白幡飘荡。
李世民独自坐在立政殿内,面前摊开着长孙皇后生前最爱的诗集。殿内还残留着她常用的熏香气息,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陛下,该用膳了。"内侍小心翼翼地说道。
李世民恍若未闻。
他的目光落在殿角那架古琴上,观音婢最擅弹琴,如今却再无人抚弄。
"传旨,"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赦免李承乾,禁足东宫。"
内侍一愣:"陛下,这......"
"这是皇后的遗愿。"李世民疲惫地摆摆手,"去吧。"
内侍退下后,李世民走到窗前,望着南方的夜空。
那里,紫微星格外明亮。
他知道,那个曾经被他放弃的儿子,如今正势不可挡地崛起。
而大唐,就像这即将燃尽的蜡烛,光芒越来越微弱。
"观音婢,朕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他低声自语,"但朕...还能保护这个家多久呢?"
夜风穿堂而过,吹灭了最后一支蜡烛。
黑暗中,一代帝王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