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灶台上的大铁锅咕嘟着柳蒿芽炖豆腐，散发出一阵阵的香气。李红军蹲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把鹿骨刀，正在仔细地磨砺着。丫丫在一旁玩耍，她举着根野鸡翎当笔，蘸了锅底灰在墙上画小人儿，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里隐约能瞅见黑豹追野兔的架势，仿佛在她的小世界里正上演着一场激烈的追逐。
“北坡柞树林冒新茸了。”李建国嘬着药酒咂摸嘴，他的老寒腿下垫着开春新絮的乌拉草，“昨儿老周家二小子见着带崽的母鹿，犄角刚分两岔。”他说话间，烟袋锅的火星子溅到磨刀石上，惊得蚂蚁排成长队往墙缝里搬盐粒，仿佛在为这即将到来的狩猎做着准备。
晨露还没散净，李红军就背着鹿皮囊往北坡摸去。他的靰鞡鞋头缝着黑豹的尾毛，踩在解冻的腐叶层上沙沙作响。大青忽地蹿向野樱桃树，黄花斑尾巴摇成风车——树根处拱起个新土堆，混着嫩草芽的鹿粪球还冒热气。他仔细观察着西周的迹象，心中充满了期待。
“带崽的。”他捻开粪球，草渣里裹着未消化的奶腥味。桦树皮上的蹭痕泛着油光，母鹿开春换毛时留下的绒毛粘在树脂上，像撒了把金粉。去年赎罪时系在枝头的红布条褪了色，在风里招摇如褪色的山神幡。他静静地等待着，回忆起过去那些狩猎的日子，心中既有兴奋也有忐忑。
河湾边的芦苇刚抽新穗，李红军伏身嗅了嗅泥地上的蹄印——前掌深后掌浅，右蹄外撇的旧伤依稀可辨。花小蹿上歪脖子榆树，缺耳朵高频转动。五十步外的灌木丛簌簌摇动，露出半截晃动的鹿茸，阳光在茸尖凝成颤巍巍的金珠。他屏住呼吸，紧盯着前方，准备好随时行动。
母鹿带着双胞胎幼崽舔食碱土，琥珀色的眸子映着新绿。最大的幼鹿犄角刚冒绒球，蹦跳时惊起群蓝翅蝴蝶。李红军搭箭的手顿了顿，前世误杀怀崽母鹿的悔意漫上心头——那胎死腹中的小鹿曾在他梦里嘤咛整宿。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心不再重蹈覆辙。
钢夹咬合的刹那，母鹿惊蹿的力道带翻了碱槽。李红军从藏身的石砬子跃出，鹿筋绳套住幼鹿脖颈的瞬间，掌心旧伤突突作痛——正是去岁赎罪时被母狼咬的齿痕。母鹿折返冲撞的犄角擦过耳际，挑飞了他的狗皮帽，露出鬓角新添的白发。他心中一震，更加坚定了放生的决心。
“走你！”他割断绳套放走幼鹿，反手将接骨木膏抹在母鹿擦伤的腿弯。三只鹿影掠过解冻的冰溪，溅起的水花惊醒了冬眠的林蛙，鼓噪声惊飞觅食的太平鸟。他望着远去的鹿群，心中充满了释然和喜悦，仿佛与大自然达成了一种默契。
日头爬过老鸹岭时，李红军背着半筐新采的鹿茸归家。丫丫举着晾衣杆追黑豹，竿头挑着的红肚兜粘满苍耳子。王秀梅就着春光晒野菜，荠菜混着婆婆丁铺满苇席，像给大地打了块绿补丁。一家人忙碌而充实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与大自然和谐共生。
“供销社新到的花布，扯六尺给丫丫裁夏衫。”李建国蹲在檐下泡鹿茸酒，琉璃瓶里沉浮的茸尖吸饱了阳光，“剩下的茸血和面蒸馍，补气血。”他们用大自然的馈赠照顾着家人的健康，同时也珍惜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命。
后半晌飘来油梭子香，张铁柱媳妇端着刚炸的麻花换鹿茸：“俺家那口子腰疼半年了，泡酒试试。”李红军搭眼瞅见麻花篮底露出的彩绸角，跟赵老西怀里揣的贼赃一个花色，却只当没瞧见。他心中明白，有些事情不需要说破，只要大家都能好好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就足够了。
月牙儿挂上柳梢时，南山梁传来呦呦鹿鸣，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宁静与和谐。
灶膛里的火舌欢快地舞动着，携带着松木的淡淡清香。王秀梅小心翼翼地将鹿茸片摆放在竹筛上，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摆弄一件无比珍贵的金贵首饰。丫丫则蹲在灶坑前，眼睛盯着那几颗正在烤着的土豆，这些土豆被她用树枝戳出了两个窟窿眼，还硬说是黑豹的长相。
“败家丫头！这些茸片需要阴干，可不能见明火！”王秀梅举起锅铲假装要打丫丫，转头又往陶罐里添了把红糖。陶罐里，鹿茸血正和黄米面一起发酵，蒸笼里不断腾起的热气将窗纸洇湿，形成了一幅水墨画般的景象。
李建国蹲在院角，正仔细地侍弄着新打的犁铧，他的老寒腿下垫着硝好的鹿皮：“开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趟出五亩地，这铁家伙得喝饱豆油才行。”他手中的烟袋锅不时溅出火星子，惊得一群蚂蚁排着整齐的队形往墙根搬运碎糖渣。
河套边的冰棱己经化成了银链子一般，李红军踩着清晨的露水往老沟塘走去。他脚上的靰鞡鞋头缝着豹尾毛，沾满了泥浆，每走一步都甩出一串晶莹的水珠子。大青忽地蹿向野杏林，惊飞了正在啄食嫩芽的太平鸟。李红军走近树根处，发现新土堆拱得蹊跷，上面还混着碎蛋壳的狼粪，冒着热气。
“带崽的。”他捻开粪球，发现草渣里裹着兔毛。岩壁上新添的抓痕交错如卦，母狼教崽攀岩的爪印叠着去岁的旧痕。去年系在歪脖子松上的红布条己经褪成了灰白，在风里飘动，就像山神打盹时漏出的哈喇子。
林间掠过一道灰影，母狼独眼带着三只半大的崽子开始巡山，瘸腿在泥地上拖出浅浅的沟。最壮的狼崽毛色青灰，扑咬田鼠的架势己得母狼七分真传。李红军藏身石砬子，静静地看着狼群分食野兔内脏，忽然间想起太爷的话：“狼是山神的算盘珠子，打多了可要坏账本。”
就在钢夹咬合的刹那，他迅速甩出备好的绳套。母狼瘸腿撞向岩壁的力道巨大，惊飞了树冠的松鸦。狼崽子叼着半只兔耳逃窜，青灰色的皮毛在灌木丛里忽闪忽闪，如同鬼火一般。李红军给狼爪敷上接骨木膏时，摸到了一道陈年箭疤，正是去年救下这只母狼时留下的记号。
归途时，他的背篓里装着新采的蕨菜，嫩芽尖上还凝着晨露。黑豹蹿上老梨树掏鸟窝，不小心摔了下来，压塌了赵老西家的篱笆。赵老西正缩在柴垛后数孔雀翎，被突然闯入的黑豹惊得彩绸撒了一地。
“夜猫子进宅！”王秀梅见状，举着擀面杖追打黑豹。灶台上的鹿血馍馍己经胀开了花，甜香气混着赵老西慌不择路踢翻的酱缸，在院里弥漫出一股古怪的滋味。丫丫趁机偷了块烫嘴的馍，一边哈气一边往兜里塞，鼓鼓囊囊的，就像揣了两只鹌鹑。
下午时分，村里飘来油梭子的香气。张铁柱媳妇挎着鸡蛋来换鹿茸酒：“俺家那口子犁地时闪了腰，讨杯药酒活泛活泛。”李红军瞥见篮底露出的半截彩绸，发现跟赵老西怀里的一模一样，但他只是往她篮里多塞了把野葱：“拿白水焯了拌酱，比肉还香。”
夜幕降临，月牙儿挂上柳梢，母狼独眼立在南山梁上。三只狼崽在院外分食鹿血馍渣，铜铃声惊醒了窝里的芦花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