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里的中药味裹着张瑞发黏的后颈,他盯着小吴递来的药包,"安神汤"三个字在视网膜上烧出焦痕。
胃里的酸水往上涌,他用力咬住舌尖,腥甜在齿间漫开——得稳住,不能让这两个穿白大褂的看出破绽。
"那啥,孩子他奶奶说这味儿太冲。"张瑞扯着玩具熊耳朵,声音故意拔高成市井混子的调调,"小同志,要不换个方子?
孩子对这味儿过敏,起疹子可麻烦了。"
小吴的手指在药包上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珠快速转了两圈。
里间突然传来药罐煮沸的咕嘟声,周怀仁的声音从布帘后飘出来:"小吴,给老张头的止咳散称够了?"
"这就来!"小吴应了一声,白大褂后襟的褐色污渍擦过药柜边缘。
他转身时胸牌闪了下冷光,张瑞瞥见"周怀仁"三个字被蹭掉半块漆,像块剥了皮的伤疤。
布帘掀起的瞬间,周怀仁走了出来。
这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脸上挂着社区医生特有的温和笑,可眼角细纹里凝着层霜。
他扫了眼张瑞手里的玩具熊,又看了看小吴手里的药包,眉尾轻轻一挑:"张兄弟是给家里老人抓药?"
"我妈失眠。"张瑞把玩具熊往身后藏了藏,"刚才那味儿太冲,她闻不得。"
周怀仁的手指在药柜上敲了两下,动作像在弹钢琴。
最上层的抽屉"咔嗒"打开,他取出个新的黄纸包,递过来时指节擦过张瑞手背——凉得像块泡在冰水里的石头。
"试试这个。"周怀仁的笑纹更深了,"酸枣仁配柏子仁,温和。"
张瑞接过纸包时,掌心的《草药通灵笔》突然发烫。
他低头假装看药方,指甲盖在纸包边缘抠出道褶皱——笔锋刚触到纸面,皮肤下就泛起细密的麻痒。
"夜交藤·婴童指甲粉"、"远志·胎儿脑髓干"。
两行暗红小字从纸面渗出来,像血在宣纸上晕开。
张瑞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喉咙里的火差点喷出来——他想起今早蹲在巷口吃煎饼果子时,李阿姨抹着眼泪说"我家妞妞喝了三副安神汤就不见了",想起奶奶笔记本里夹着的褪色接生记录,墨迹都被泪水泡得模糊了。
"行,就这个吧。"他把纸包塞进帆布包,拉链拉得死紧,"多少钱?"
"算你成本价,八十。"周怀仁接过钱,指腹在纸币上碾了碾,"张兄弟最近常来?"
"我妈这病......"张瑞干笑两声,抓起玩具熊往门口挪,"得常调理。"
门帘掀起的刹那,穿堂风卷着中药味灌进来。
张瑞差点被门槛绊倒,后背抵在诊所外的梧桐树上才站稳。
他摸出手机时,掌心全是汗,屏幕上的时间显示下午三点十七分——和奶奶笔记里的"7号产房"日期,同一天。
钻进破捷达的瞬间,张瑞把帆布包甩到副驾驶。
他摸出通灵笔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检测到禁忌物品成分,是否提交线索?"
"提交个屁。"他骂了句,手指快速拨出小黄的电话。
那边刚接通,他就压着嗓子说:"帮我查最近五年,仁心诊所周边三公里内的失踪儿童名单,特别是三岁以下的。"
"哥,又接私活?"小黄在电话那头嚼着口香糖,"上回查狗贩子你差点被打,这回......"
"少废话。"张瑞盯着诊所玻璃窗里晃动的人影,"越快越好。"
挂断电话,他点开系统界面,输入"婴儿骨灰"西个关键字。
屏幕突然泛起雪花,机械音带着电流杂音:"涉及高阶因果,请勿深究。"一行血红色警告弹出来,张瑞的拇指在屏幕上按出个白印——这系统向来抠门,能弹出警告说明事儿大了。
暮色漫进车窗时,张瑞正对着后视镜扯掉领口的汗湿T恤。
突然,车窗被轻轻叩了两下。
他抬头,看见个穿护士服的姑娘缩在阴影里,马尾辫被风吹得乱翘——是诊所里总躲在药柜后的小林。
"张哥。"小林的声音像片被揉皱的纸,"我......我有东西给你。"
张瑞按下中控锁,小林猫腰钻进来时,他闻到股淡淡的来苏水味。
她从白大褂里掏出个牛皮纸文件袋,手指抖得厉害:"这是上周销毁的旧病历复印件,我......我不敢再留着。"
"你怎么知道我......"
"那天你问安神汤,小吴看你的眼神不对。"小林咬着嘴唇,指甲掐进掌心,"我收拾药柜时,看见周医生往药罐里倒过......倒过装着头发的玻璃罐。"她突然捂住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护士服上,"妞妞失踪前,也喝了他的安神汤......"
"谢谢。"张瑞轻声说。
小林猛地推开车门,身影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只留下文件袋上淡淡的香水味——是橘子味的,和李阿姨说妞妞最爱吃的橘子糖一个味儿。
文件袋里的纸张脆得像枯叶。
张瑞翻到第三页时,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泛黄的病历上写着:"2003年5月17日,7号产房,女婴,母亲大出血,父亲周怀仁",旁边贴着张模糊的手环照片,编号是07——和奶奶笔记本里夹着的接生记录,分毫不差。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小黄的消息弹出来:"哥,查着了。
近五年在仁心诊所就诊后失踪的儿童,一共七个。
最早的一例......"
张瑞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他深吸一口气,往下划动——
"最早的一例,发生在1995年3月12日,失踪婴儿姓名:张瑞。"
夜风卷着梧桐叶拍在车窗上,张瑞盯着屏幕,喉咙里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文件袋里的病历散落在腿上,十年前的字迹与系统警告重叠成一片血色迷雾。
他摸出奶奶的笔记本,封皮上的霉斑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原来从他出生那天起,这潭浑水就己经漫到脚腕了。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张瑞把病历一张张收进文件袋,指腹擦过"周怀仁"三个字时,突然摸到纸页背面凸起的痕迹——是用针尖刻的小字:"清醒者的血,能解混沌的毒"。
他抬头看向仁心诊所的方向,二楼窗户透出昏黄的光。
周怀仁的影子在窗帘后晃了晃,像是在整理什么。
张瑞握紧文件袋,指甲嵌进掌心——今晚,他要把这些病历复印件全摊在台灯下,把每道模糊的笔迹都翻个底朝天。
手机在掌心再次震动,小黄又发来一条消息:"哥,我还查到......"
张瑞没点开。
他发动捷达,车灯划破夜色,照亮前挡风玻璃上的雨痕。
后视镜里,仁心诊所的招牌在风里摇晃,"仁心"两个字掉了个"心",只剩块白漆斑驳的"仁"字,像把悬在头顶的刀。
他踩下油门,轮胎碾过一片落叶。
风灌进车窗,把文件袋里的纸页吹得哗哗响,其中一页飘起来,正好落在副驾驶的玩具熊腿上——那是张十年前的接种记录,婴儿姓名栏写着"张瑞",接种医生签名:周怀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