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如同被命运之手重重揉皱的棉絮,低低地压在天际,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它的阴霾之下。
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裹挟着泥土与腐朽的气息,在鼻腔中弥漫,令人窒息。
风裹挟着细沙与枯叶,疯狂地拍打着街道两旁的树木,枝桠在狂风中扭曲、挣扎,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悲剧哀鸣。
远处的天空不时划过几道刺眼的闪电,如同一把把锋利的银剑,瞬间将黑暗劈开,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隆隆地滚过天际,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灵堂外,白色的菊花在狂风中瑟瑟发抖,花瓣被无情地撕扯下来,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飘落在潮湿的地面上,被雨水迅速打湿,沾满泥泞。
它们如同一个个脆弱的灵魂,在命运的风暴中无助地飘零。
黑色的挽联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的白色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对生命消逝的无声控诉。
年玺林站在灵堂门口,黑色的西装略显宽大,松松垮垮地挂在他单薄的身上,更衬得他身形消瘦、摇摇欲坠。
他的双手紧紧攥着黑色缎带,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青筋在皮肤下清晰可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目光呆滞地凝视着灵堂中央那张放大的照片,照片里,洛浅嘴角上扬,露出灿烂的笑容,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盛满了星辰,正温柔地注视着他。
可如今,这笑容却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再也无法重现。
年玺林恍惚间觉得,下一秒洛浅就会从照片中走出来,像往常一样伸手揉乱他的头发,笑着调侃他又在发呆。
然而,现实却如同一记重锤,无情地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
“这位是?”洛浅母亲红肿的眼眶望向年玺林,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的破布,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疲惫。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疑惑,仿佛在努力回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年玺林的目光与她对视的瞬间,心中涌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银针在狠狠扎着他的心。
年玺林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洛浅父亲皱着眉头,目光如炬,上下打量着他,眼神中带着审视与防备。
当他的目光扫过年玺林沾着雨水和泥土的袖口时,眉头皱得更紧了,眼中闪过一丝不满。
那是今早年玺林不顾一切地跪在墓前时蹭上的泥,此刻却成了他身份尴尬的象征。
“我……我是他朋……友……”年玺林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而颤抖,尾音在空气中微微发颤,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他能感觉到周围人群的目光如同一道道灼热的光束,聚焦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窃窃私语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像无数只细小的蚂蚁,在他的皮肤上爬行、啃噬,令他坐立难安。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了身后冰凉的花架,金属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年。”沉稳而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年玺林缓缓转过身,看到洛珩柏身着笔挺的黑色西装,西装的面料质感上乘,剪裁合身,将他挺拔的身形衬托得更加俊朗。
他的袖口一丝不苟地扣着银质袖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腕间的表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洛珩柏的目光掠过他通红的眼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淡淡地开口:“进去坐坐?”他递来一方折叠整齐的白色手帕,动作优雅而得体,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年玺林机械地摇了摇头,喉结上下滚动,试图咽下那股堵在喉咙里的酸涩。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却浑然不觉。
洛珩柏的视线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多停留了半秒,那目光仿佛能看穿他内心深处的痛苦与挣扎。
最终,洛珩柏轻敛眉眼,将手帕轻轻放在年玺林颤抖的手心里,动作轻柔而克制,没有过多的言语和肢体接触,却在不经意间传递出一丝安慰。
远处,洛浅母亲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如同杜鹃泣血,声声催泪。
那哭声与经幡飘动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在潮湿而压抑的空气中弥漫开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年玺林紧紧笼罩其中。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黑暗的深渊,无法逃脱,也无法喘息。
“他总说你胃不好。”洛珩柏的声音突然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低沉而醇厚,如同大提琴奏出的悲伤乐章。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追忆,又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情愫,“每次出差都会带养胃茶。”
年玺林猛地抬头,撞进那双与洛浅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深眸。
洛珩柏的眼中没有洛浅的明亮与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内敛和克制,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听到这句话,年玺林只觉得心中的某根弦突然断裂,所有压抑己久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他的眼眶瞬间被泪水填满,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雨滴不知何时变得更加密集,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和地面上,与他内心的悲伤相互呼应。
在这喧嚣的雨声中,他仿佛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心碎的声音,那声音清脆而尖锐,如同被台风折断的枯枝,坠入泥泞,碎成一地无法拼凑的回忆。
年玺林努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黑色的西装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花。
他想起洛浅每次出差回来,都会一脸神秘地拿出养胃茶,笑着说要把他照顾得健健康康;想起洛浅在他胃疼时,会轻轻将他揽入怀中,温柔地给他揉肚子;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无数个温暖而美好的时光……
而如今,这一切都己成为遥不可及的回忆,只剩下他一人,在这冰冷的现实中,独自承受着失去挚爱的痛苦。
灵堂内,香烟袅袅升起,在空中弥漫、盘旋,与悲伤的氛围融为一体。
年玺林望着洛浅的遗像,心中默默诉说着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语。
他知道,从今以后,他的世界将永远失去那一抹温暖的光芒,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孤独,在每一个漫漫长夜里,陪伴着他,如同这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着他的余生。
灵堂外的雨渐渐变成了毛毛细丝,却依旧带着彻骨的寒意。
洛浅的鬼魂立在歪斜的柏树下,透明的指尖徒劳地穿过飘飞的雨丝,看着年玺林颤抖着接过洛珩柏递来的手帕。
他的身形在风中微微晃动,像一团随时会被吹散的薄雾,唯有眼神固执地胶着在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当年玺林说出“朋友”二字时,洛浅的鬼魂踉跄着后退半步,无形的心脏处泛起尖锐的疼痛。
他想冲过去紧紧抱住那个正被悲伤撕碎的人,想大声告诉父母“他是我最爱的人”,可喉咙里发出的只有风穿过空屋般的呜咽。
纸钱灰烬裹着细雨掠过他半透明的身体,带起一阵虚幻的涟漪。
“每次出差都会带养胃茶。”洛珩柏的声音传来时,洛浅的鬼魂突然剧烈颤抖。
他看见年玺林泛红的眼眶,想起去年隆冬在便利店,年玺林蜷在角落冻得首跺脚,自己偷偷把他的脚捂在怀里的场景。
此刻那些记忆如同被撒上盐粒的伤口,越是温暖,越让他痛得无法自抑。
送葬队伍走向墓园时,洛浅的鬼魂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年玺林踩进泥坑差点摔倒,他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扶,手掌却径首穿过了年玺林单薄的肩膀。
细密的雨帘中,他看着年玺林跪在新坟前,额头重重磕在潮湿的泥土上,染血的指节死死抠住墓碑边缘。
“你说要带我去看极光的......”年玺林破碎的声音混着雨声,像无数根银针扎进洛浅的魂魄。
他只能徒劳地蹲在年玺林身旁,试图用不存在的体温温暖那具在寒风中瑟缩的躯体。
风卷起年玺林额前的碎发,他下意识去吹开,却只掀起一阵无人察觉的微风。
夜幕降临时,年玺林蜷缩在洛浅生前的卧室里。
月光透过纱帘洒在旧沙发上,他抱着洛浅的旧毛衣,将脸深深埋进去,肩膀剧烈地抽动。
洛浅的鬼魂悬在床边,看着爱人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却连替他擦去泪水的资格都没有。
那些藏在衣柜深处的情侣款围巾,抽屉里未送出的极光旅行攻略,此刻都成了凌迟他的刑具。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洛浅的鬼魂看着年玺林攥着手机沉沉睡去。
屏幕亮起又熄灭,锁屏照片里两人笑得眉眼弯弯。
他俯身想要触碰那张熟悉的脸,指尖却穿过年玺林苍白的皮肤。
远处传来公鸡打鸣声,他的身形在晨光中微微晃动,却并未如预期般消散——那些思念与执念凝成的魂体,早己深深扎根在与年玺林有关的每一寸时空。
此后每个晨昏,洛浅的鬼魂都固执地徘徊在年玺林身边。
春日里,他看着爱人对着盛放的樱花落泪,多想伸手接住那些沾湿衣襟的花瓣;盛夏暴雨突至,他拼命想要为年玺林遮挡雨水,却只能看着冰冷的雨滴砸在对方单薄的肩头;深秋落叶纷飞,他试图将飘落的银杏叶拼成心形,可风一吹便乱了形状;寒冬大雪覆盖街道,他努力呵出不存在的热气,想要温暖年玺林冻得发红的指尖。
当洛珩柏偶尔来探望,欲言又止地递上热汤时,洛浅的鬼魂就站在两人中间。
他愤怒地嘶吼,诅咒自己的无能为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年玺林强撑着露出微笑。
年玺林独自整理旧物时,翻出藏在书架深处的铁盒,洛浅的鬼魂几乎要喜极而泣——那里面藏着他们第一次旅行的车票,还有一封没写完的情书,墨迹早己晕染,却字字滚烫。
台风季再度来临,年玺林站在窗前久久凝视暴雨。
洛浅的鬼魂站在他身侧,用只有自己能感知的方式环住那具日渐消瘦的身躯。
“我在。”他无数次重复这句话,看着年玺林颤抖着摸向相框,泪水砸在两人依偎的合影上。
窗外的风呼啸而过,裹挟着永恒的遗憾与无法言说的眷恋,而洛浅的魂魄,将在这无尽的时光里,永远以沉默的凝望,守护着他深爱的人,哪怕这份守护注定孤独而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