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没散尽,林知夏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披上外衣拉开门,看见赵大雷拄着拐杖站在晨雾里,独眼里布满血丝,裤腿上沾满泥浆,像是刚从水田里爬出来。
"快去看看,"他嗓子哑得厉害,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拐杖,"顾沉舟和周婉秋在晒谷场......"
林知夏心头一跳,抓起头绳随便绑了下头发就往晒谷场跑。晨雾中的晒谷场像蒙了层纱,顾沉舟的白衬衫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抹游魂。他背对着众人站在石碾旁,金丝眼镜搁在碾盘上,镜片沾着晨露,折射出细碎的光。
周婉秋跪在地上,灰布衫的领口被扯开一道口子,露出锁骨下方那个"T-70-16"的烙印。她手里攥着半张烧焦的照片,照片上年轻的顾父站在粮仓前,身边是十五个穿军装的年轻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七年了......"周婉秋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粗粝的墙,干裂的嘴唇颤抖着,"你父亲害死我全家,现在你又来害我弟弟......"
林知夏这才注意到顾沉舟的右手在流血。鲜红的血珠顺着他的指尖滴在石碾上,和晨露混在一起,在木质纹路上晕开一朵朵小花。他的小指残缺处结着新鲜的血痂,像是被人狠狠咬过,伤口边缘还带着牙印。
"我没有弟弟。"顾沉舟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顾建国收养我的那天,我就没有亲人了。"
晒谷场边缘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陈向阳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手里端着的搪瓷缸摔在地上,红糖水洒了一地,洇湿了他的解放鞋。他的目光在顾沉舟和周婉秋之间来回游移,最后落在林知夏脸上,黝黑的面庞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人抽干了血。
"向阳......"林知夏刚想开口,苏曼珠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她今天没穿那件孔雀蓝布拉吉,换了件碎花小衫,却依然掩不住那股子傲气,像是骨子里透出来的。
"哟,这是唱的哪出啊?"她的小拇指绕着辫梢打转,眼睛却死死盯着顾沉舟流血的手,"顾同志的手可是要拿笔杆子的,伤着了多可惜。"
顾沉舟猛地转身,白衬衫的衣角在晨风中扬起,像一片飘摇的帆。他弯腰捡起眼镜,残缺的小指在镜框上留下半个血指印。"笔杆子?"他冷笑一声,镜片后的眼睛冷得像淬了冰,"我父亲拿笔杆子签了十五张死亡证明。"
林知夏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夹着的那张调拨单。泛黄的纸页上,顾父的签名力透纸背,和粮库大门上"QL-70"的红漆一样刺眼,像是用血写成的。
老支书的铜烟杆突然敲在石碾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都散了!"他独眼里的精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像是要把每个人的心思都看透,"上宫的钟都响过三遍了!"
人群不情不愿地散开,林知夏却站在原地没动。她看着顾沉舟弯腰去捡那张烧焦的照片,白衬衫的后背被晨雾打湿,隐约透出肩胛骨的轮廓,瘦削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顾沉舟,"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
顾沉舟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照片塞进衬衫口袋,头也不回地走向粮库方向,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林知夏弯腰捡起他落在石碾上的手帕。素白的棉布上绣着朵小小的蓝花,己经被血染红了一半。她认得这针脚——和父亲生前用的手帕一模一样,针脚细密,像是藏着说不尽的心事。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照在晒谷场上,却驱不散那股萦绕不去的寒意。林知夏攥紧手帕,布料上的血迹己经干涸,却仿佛还带着顾沉舟的温度。她抬头看向粮库方向,那里的大门紧闭,像是从未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