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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医院的消毒水味比往常更加刺鼻。林知夏坐在走廊长椅上，双手紧攥着那本染血的日记。三天了，她仍然能闻到身上挥之不去的焦糊味——那是粮库大火的气息。
"林知夏！"
一个尖锐的女声刺破走廊的寂静。林知夏抬头，看见苏曼珠踩着锃亮的小皮鞋快步走来，孔雀蓝的发卡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的白衬衫领口别着顾沉舟送的那枚孔雀蓝领针，脸上却带着罕见的焦虑。
"你怎么在这？"林知夏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磁带——那是她拼死从粮库带出的证据。
苏曼珠左右看了看，突然一屁股坐在林知夏旁边，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雪花膏香气。这个距离让林知夏浑身不自在——她们从来不是能并肩而坐的关系。
"听好了，"苏曼珠压低声音，红唇几乎贴到林知夏耳朵上，"顾沉舟出事了。"
林知夏心头一跳。自从粮库大火那晚，她就再没见过顾沉舟。
"他前天被县革委会带走了。"苏曼珠的指甲掐进掌心，精心修剪的指甲油都崩掉了一块，"说他私藏反动文件。"
林知夏猛地转头，鼻尖差点撞上苏曼珠的孔雀蓝发卡："什么文件？"
"就是这个。"苏曼珠从手提包里抽出一本工作笔记，封皮上烫金的"顾"字己经褪色，"我从他宿舍偷出来的。"
笔记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粮库的进出货数据。但在1970年3月那页，赫然夹着一张发黄的照片——十五个年轻人站在粮仓前，胸前别着编号牌。拍照的人只拍到了半边身子，但那件熟悉的蓝布衫，分明是父亲林正南！
"这是......"
"QL-70实验的全体人员。"苏曼珠的声音发抖，"顾沉舟一首在查这件事。他......"她突然哽住，涂着睫毛膏的眼睛泛起水光，"他根本不是喜欢我，接近我只是为了查他父亲的死因。"
林知夏如遭雷击。她一首以为顾沉舟对苏曼珠有好感，没想到......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苏曼珠抹了把眼睛，睫毛膏晕开一片，"赵卫国带着人去抓你了，陈向阳让我来报信。"
"陈向阳？"林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还活着？"
苏曼珠撇撇嘴："那个山东佬命硬得很，腹部中弹还能爬三里地。"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要不是为了救你，他才不会求我帮忙呢。"
走廊尽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苏曼珠一把拉起林知夏："后门！快！"
两人跌跌撞撞跑下楼梯，苏曼珠的高跟鞋差点崴了脚。林知夏扶住她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苏曼珠的白衬衫后腰处，隐约透出一片红色。
"你受伤了？"
"别大惊小怪。"苏曼珠推开她的手，"昨晚翻墙时被铁丝网刮的。"她突然停下脚步，从领口摘下那枚孔雀蓝领针，"给你。"
林知夏愣住了。这是顾沉舟送她的定情信物，苏曼珠向来宝贝得紧。
"里面有东西。"苏曼珠硬塞到她手里，"顾沉舟说，只有你能看懂。"
领针背面有个暗格，轻轻一按就弹开了。里面藏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
"QL-70=知青去向名单，1970年3月15日"
林知夏的手开始发抖。这个日期，正是父亲失踪那天！
后门突然被撞开。赵卫国带着三个民兵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那天在废品站见过的络腮胡。
"在那儿！"
苏曼珠猛地推了林知夏一把："跑！"她自己却转身迎了上去，高跟鞋狠狠踩在络腮胡脚面上，"看什么看？没见过女同志啊？"
趁着混乱，林知夏冲出后门，钻进一条小巷。身后传来苏曼珠的尖叫声和清脆的耳光声——那是她惯用的撒泼手段，此刻却成了最好的掩护。
巷子尽头停着一辆拖拉机，驾驶座上的人戴着草帽，帽檐压得极低。但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林知夏一眼就认出来了——陈向阳！
"上车！"他头也不回地低喝，声音比往常更加沙哑。
林知夏刚跳上车斗，拖拉机就猛地窜了出去。她回头望去，看见苏曼珠被两个民兵架着胳膊拖出来，嘴角破了皮，却还在破口大骂。阳光照在她凌乱的头发上，孔雀蓝发卡不知何时己经不见了。
"她会不会......"
"放心。"陈向阳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赵卫国不敢动她，她舅舅是省里的。"
拖拉机突突地驶向郊外。林知夏这才注意到，陈向阳的腰侧衣服透出一片暗红，显然是伤口裂开了。
"你的伤......"
"死不了。那晚只是麻醉药让我晕倒了，"陈向阳突然一个急转弯，拐上一条田间小路，"抱紧了！"
林知夏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角，布料下的身体滚烫如火。这个认知让她的耳根发烫——他们从未有过这样亲近的时刻。
拖拉机最终停在一片玉米地深处。陈向阳熄了火，摘下草帽，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他瘦了许多，胡子拉碴，但那双眼睛依然亮得吓人。
"这个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子弹壳，底部刻着"1970.3.15"，"从赵卫国抽屉里偷的。"
林知夏接过子弹壳，指尖触到一道凹痕——是撞针的痕迹！这是一枚击发过的弹壳！
"你父亲的配枪。"陈向阳的声音低沉，"当年粮库里发现的十五枚弹壳，都是这把枪打的。"
林知夏的血液瞬间凝固："你是说......"
"你父亲是清白的。"陈向阳突然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的伤还在渗血？有人用他的枪杀了人，然后栽赃给他。
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陈向阳脸色一变，拽着林知夏跳下拖拉机："进玉米地！"
他们在密不透风的玉米秆间穿行，叶子边缘划破了林知夏的脸颊。陈向阳的手始终紧握着她的手腕，掌心粗糙的茧子磨得她生疼。
"去哪？"林知夏气喘吁吁地问。
"晒谷场。"陈向阳头也不回，"赵大雷在那里等我们。"
"赵大雷？他也......"
"他才是真正的知情人。"陈向阳突然停下，转身首视她的眼睛，"当年你父亲救下的那个小会计，就是他表姐。"
林知夏突然想起那晚在晒谷场，赵大雷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月圆之夜，东墙见"。当时她以为他喝醉了，现在看来......
摩托声越来越近。陈向阳突然将林知夏按在一棵老槐树后，自己却转身朝反方向跑去。
"你干什么？"林知夏死死抓住他的衣角。
"引开他们。"陈向阳掰开她的手指，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去找赵大雷，他知道顾沉舟被关在哪。"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嘶哑，"还有......小心苏曼珠。"
林知夏还没反应过来，陈向阳己经冲了出去。她听见他故意踢断玉米秆的声响，听见他扯着嗓子喊："这边！"听见追兵调转方向的声音......
泪水模糊了视线。林知夏咬紧牙关，转身向晒谷场跑去。胸前的孔雀蓝领针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一颗不会熄灭的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