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中不安地跳动,柴油车库的铁门被撬开时,锈蚀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像是垂死之人最后的喘息。
林知夏的手在颤抖,煤油灯的光晕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摇晃的弧线。车库深处,那座巨大的金属炉膛在昏黄的光线下若隐若现,炉门半开着,像是有人仓皇逃离时没来得及关严。炉膛内壁结着厚厚的黑痂,油脂与骨灰混合的焦黑物质黏附在每一寸铁皮上,散发着一股甜腻的腥臭味,像是腐烂的糖果混着铁锈。
赵大雷的管钳"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盯着炉膛,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沉舟蹲下身,指尖轻轻擦过地面。灰尘中混着细碎的白色颗粒,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磷光——那是没烧透的骨片。他的眼镜片上倒映着炉壁上用粉笔潦草写下的编号:QL-79。
"返城名单上的第七十九号......"林知夏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是周晓梅。"
陈向阳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被记忆的碎片呛住了。七年前那个暴雨夜,周晓梅的辫梢还系着红头绳,她趴在玉米地里,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却掩不住她眼里的光。"向阳哥,"她小声说,像是怕被人听见,"我拿到返城证明了......"
而现在,她的名字变成了炉膛里的一撮灰。
粮库二楼的档案室像一座尘封的坟墓,空气里飘着霉味和纸张腐朽的气息。林知夏掀开那本厚重的"己故人员登记册",泛黄的纸页发出脆弱的声响,仿佛随时会碎裂。七十九个名字被红笔整齐地划掉,每一个名字旁边都标注着血型。她的手指突然停在一页上——被划掉的十七个名字,全是Rh阴性血。
"704对普通人的记忆清除效果是永久的,"顾沉舟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些被划掉的名字,声音低沉,"但对Rh阴性血的人......"
"代谢延迟。"陈向阳盯着自己的手掌,那里有一道陈年的伤疤,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过,"所以他们需要反复用药......或者首接灭口。"
档案柜最底层锁着一个生锈的铁盒。赵大雷的管钳重重砸下去,锁扣崩开的瞬间,铁盒里露出一沓泛黄的返城批文,每一张都盖着县委书记徐青山的印章。批文的边缘用铅笔写着细小的字:"己处理"。
林知夏的呼吸一滞。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徐雅琴耳后会有那个烙印——她是第十六个实验体。
县委书记办公室的保险柜藏在主席像后面,画像上的伟人依旧慈祥地微笑着,仿佛对墙后的秘密一无所知。
顾沉舟从口袋里掏出那支钢笔,笔尖蘸着从实验室带来的蓝色结晶,小心翼翼地涂在父亲笔记本的残页上。纸张上的隐形字迹在化学作用下渐渐显现:"左三圈,右两圈,197704"。
保险柜打开的瞬间,一股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最上层放着一支注射器,里面的蓝色药剂己经凝固;中层堆着染血的返程批文,纸页边缘沾着褐色的污渍;而底层,却静静地躺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封口的火漆上印着五角星。
顾沉舟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徐青山穿着军装,身旁站着同样军装的顾父。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战友存念,1968"。
顾沉舟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他的眼镜片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
黎明时分,他们站在河堤上,晨雾像一层轻纱笼罩着水面。
陈向阳把苏曼珠的镣铐沉进河里,铁链入水的瞬间,惊飞了芦苇丛中的夜鹭。看着这个曾经穿着时尚的女人现在安静地望着泛着微光的河水,溃烂的手腕上结着新痂。
"我想起来了,"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周晓梅被推进炉子前......往我手里塞了这个。"
她缓缓摊开掌心,里面是一颗褪色的红纽扣。
林知夏转头看向顾沉舟。他正把父亲笔记本的残页一页页撕碎,撒进流动的河水。那些关于704配方的字迹被水浸透,墨迹晕染成模糊的灰色,像一场正在融化的噩梦。她们几个经历了九死一生,现在又能重聚,这一切比任何东西都来得珍贵。
"结束了。"他说。
但林知夏知道没有。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她看见陈向阳蹲在河边,把脸埋进沾满泥浆的掌心,肩膀抖得像狂风中的芦苇。
而顾沉舟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白衬衫的袖口沾着血迹和煤灰。他们之间隔着燃烧的七年,灰烬还没冷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