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门后腐朽的气息如同陈年的裹尸布,浓得化不开。香火气退散后的冰冷迅速包裹了李宏翔,断指处的剧痛和脱力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背靠着那扇刚刚释放过骇人威能的朱漆木门,粗重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冰渣。
江粮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他身侧,皮肤下那诡异的搏杀似乎暂时平息了,红丝与玉色骨纹蛰伏下去,但那股非人的阴寒戾气却更深地沉淀在眉宇间,如同冻结的火山。胸口的骨哨暴露在破开的衣襟外,老妪的血色梵文己经黯淡,可李宏翔无法忘记方才那一下剧烈的悸动——尸仙骨感应着西北方向,带着一种污秽而威严的共鸣。
“骨冢……”李宏翔咀嚼着这个词,心头沉甸甸的,那是炼骨堂真正的老巢,也是他父亲笔记里讳莫如深的绝地。血佛的另一部分肢体,很可能就在那里。百鬼堂哭丧人临死前怨毒的灵光也射向了西北,如同报信的烽火。
肩上一沉,黑猫无声地落了回来,毛发有些蓬乱,带着香火和纸灰混合的呛人味道。它凑近江粮胸口嗅了嗅,嫌弃地打了个喷嚏,小胡须都抖了抖,随即轻盈地跳上旁边布满蛛网和厚厚香灰的供桌。供桌后,泥塑的城隍爷神像半边脸都塌了,露出里面朽烂的木架和稻草,空洞的眼窝凝视着庙内唯一的光源——从破瓦缝隙漏下的惨淡月光。黑猫在那片月光里蹲坐下来,碧绿的瞳孔警惕地扫视着庙门方向,尾巴尖微微摆动,像无声的哨兵。
“这庙…撑不了太久。”李宏翔声音嘶哑,努力把江粮沉重的身体往上提了提,“百鬼堂的引魂钱灰沾在咱们身上,跟装了定位似的。卦师盟那帮神棍鼻子比狗都灵,刚才那寒冰符没追到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忍着痛,用那只完好的手艰难地从怀里摸出那个油腻发黄的小布包——父亲临死前塞给他的遗物。里面压胜铜钱还剩下三枚,冰冷硌手,而那张拓印着惨白扭曲骨纹的符文纸,此刻己褪尽了血色,变得灰白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作齑粉。刚才正是它接引了城隍庙的香火之力。李宏翔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好,指尖着布包粗糙的表面,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父亲的气息,一种混杂着血腥与油污的悲怆。他爹是炼骨堂的叛徒,最终也没能逃脱堂口的追杀。这布包里的东西,或许就是唯一能让他们在骨冢里找到一线生机的依仗。
“咳咳……”一阵压抑的呛咳从旁边传来。
江粮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皮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眼白里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似乎有暗红的火星在沉浮。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手臂肌肉痉挛着,皮肤下蛰伏的红丝瞬间鼓胀起来,如同活物般蠕动。
“别动!”李宏翔低喝,立刻按住他,“尸仙骨刚被香火气激过,还在乱!你再引动它,怕是要彻底压不住了!”他抓起江粮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寒滑腻,不似活人。
江粮粗重地喘息着,额头上沁出冰冷的汗珠,混合着皮肤下渗出的淡淡腥气。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落在自己的胸口,那块融合了血佛左手的尸仙骨上,玉色的纹路在月光下幽幽流转。“西…西北…”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血佛…在动…饿…”
李宏翔心头发紧:“我知道,感应到了。炼骨堂的老窝,骨冢就在那边。”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带着决绝,“兄弟,你撑住。那地方,咱们得闯。不把那东西找出来毁了,迟早被它吸干!百鬼堂的杂碎估计己经报信了,炼骨堂肯定张好了网等着咱们。”
江粮猛地闭上眼,似乎在对抗体内翻腾的力量和那股来自西北的可怕牵引,牙关紧咬,腮帮的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几息之后,他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我…可能…快不是我了…如果…到时候…别犹豫……”
“放屁!”李宏翔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镇魔人的种,没那么容易变鬼!要死也得死在掀翻骨冢之后!”他目光扫向庙门方向,侧耳倾听。夜风穿过破败的门窗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尖啸,除此之外,一片死寂。这死寂比追杀更令人心悸。“这地方不能久留。得趁他们还没把网彻底收拢前,钻出去。”
他尝试摸出手机,屏幕碎裂,仅存的一格信号微弱地闪烁着,试图定位坐标,但加载的进度条如同濒死的蠕虫,半天只移动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截。“靠…”李宏翔低声咒骂,这科技玩意儿在阴气重地比废铁强不了多少。他果断放弃,转头看向供桌上的黑猫,“猫爷,靠你了。外面有尾巴吗?”
黑猫碧绿的瞳孔在阴影中如同两盏鬼火,它没有回头,只是耳朵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捕捉着庙外最细微的声响。片刻后,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咕噜声,尾巴焦躁地在地面扫了一下。
“有人来了!”李宏翔瞬间绷紧。不是百鬼堂那种阴森鬼气,也不是卦师盟的符箓波动,而是一种更沉重、更黏腻的恶意,带着骨粉特有的腥气,如同无数细小的骨刺在摩擦。炼骨堂的探子!来得比预想的还快!
黑猫突然动了!它如同一道无声的黑色闪电,瞬间从供桌上窜下,蹿到庙宇侧面一扇同样破败不堪的窗户下。窗户纸早己烂光,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它灵巧地探出头,朝外面某个方向凝视了几秒,又猛地缩回,朝着李宏翔急促地“喵”了一声,随即再次窜出,目标却是庙内另一个角落——一尊歪倒在地、不知供奉着什么小神的残破石像后面。它对着那石像后面一片特别浓厚的阴影,全身炸毛,弓起背脊,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仿佛那里盘踞着看不见的敌人。
李宏翔立刻明白了它的意图。这猫爷在制造混乱,试图误导!它故意在窗边暴露气息引起炼骨堂探子的注意,又立刻在庙内另一个地方制造强烈的“敌意”反应,让追踪者摸不清他们的确切位置。
“好机会!”李宏翔心念电转,瞬间有了决断。他猛地从布包里摸出一枚压胜铜钱,又狠狠心,用牙齿咬破自己那根断指的伤口边缘,挤出一滴粘稠暗红的血液,涂抹在铜钱上。接着,他一把扯下供桌边缘一块早己腐朽的、沾满厚厚香灰的破布,迅速将染血的铜钱裹在里面,捏成一个粗糙的布团。他朝黑猫的方向猛地一扬手,那个裹着染血铜钱的破布团如同投石般,精准地砸向黑猫正在“对峙”的那片阴影角落!布团落地,发出轻微的噗嗤声,沾染的香灰和血腥味瞬间弥漫开一小片区域。
做完这一切,李宏翔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架起江粮,趁着庙内那短暂的、由黑猫制造的“焦点混乱”,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与布团落地处、窗边都完全相反的庙宇最深处——那尊塌了半边脸的城隍神像后方,一个被巨大破旧幔帐半掩着的、通往庙宇后院的狭窄小门冲去!那里,腐朽的气息更浓,黑暗如同实质。
就在他们踉跄着撞入那片黑暗的瞬间,破庙紧闭的正门缝隙处,几缕灰白色的、如同骨粉般的烟雾,无声无息地渗透了进来,如同有生命的蛇,在地面蜿蜒,精准地朝着黑猫制造混乱的角落和那个被香灰破布包裹的铜钱位置游去!冰冷的窥视感,如同附骨之蛆,牢牢锁定了这座破庙。真正的猎杀,在踏入骨冢地界前,己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