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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砸在黑色货车顶棚的声音像是密集的鼓点，车厢内弥漫着铁锈、血腥、湿透的衣物和一种极其淡薄却无法忽视的草药与腐朽混合的古怪气味。江粮背靠着冰冷的厢壁，每一次颠簸都让他断裂的肋骨发出无声的呻吟，左眼勉强聚焦，死死盯着车厢中央那个撑伞的女人。
江青睐。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混乱的记忆里。童年模糊的温暖画面被后来冰冷的背叛彻底覆盖——那个本该守护家族镇魔人传承的小姨，最终选择了阴山宗的活尸邪术，将亲人的血肉视为续命的柴薪。
“小…姨？”江粮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锈铁，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冰冷的戒备。尸仙骨臂上蛛网般的灰黑裂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狰狞，残余的死气萦绕不散。
李宏翔和墨影同样如临大敌。李宏翔紧握着那几根特制腿骨，指节发白，身体紧绷，目光在江青睐和紧闭的车厢门之间游移。墨影炸着毛，碧绿的猫瞳缩成两条竖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呼噜声。
江青睐似乎对他们的戒备视若无睹。她缓缓收起那把湿漉漉的黑伞，随意地放在脚边一个同样湿透的帆布袋上。雨水顺着她深灰色道袍的下摆滴落，在车厢地面积起一小滩水渍。她抬起了脸，那张与江粮有几分相似的清丽面容上，确实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但更刺眼的是那双眼睛——平静，死寂，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任何情绪的光。
“还没死透，倒是命硬。”她的声音毫无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冰冷得能冻结空气。“比江怀石那个死脑筋强一点。”
父亲的名字像一把刀，瞬间刺痛了江粮的心脏。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强撑着没有倒下：“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还是……”他目光扫过她看似与活人无异、实则隐隐透着一丝青灰色的皮肤，“……终于忍不住，想尝尝我这身快烂透的‘血食’了？”
江青睐那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像是冰面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她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东西。
“血食？”她重复了一遍，语调依旧冰冷，“你这身被尸仙骨侵蚀、又被镇魔血符反噬得千疮百孔的烂肉，连最下等的食尸鬼都嫌硌牙。”她的目光落在江粮那不断渗着暗红血沫的嘴角，“不过，你的心跳，确实吵到我了。”
“喵！”墨影弓起背，“臭婆娘！少在这装神弄鬼！粮子，别信她！当年她怎么对老爷子的？现在跑来假好心？肯定是阴山宗的毒计！”
李宏翔没说话，但往前挪了半步，隐隐将虚弱的江粮护在身后，手中的骨镖尖端对准了江青睐的咽喉，眼神狠厉。炼骨堂出身，他对“活尸”这种东西有着本能的厌恶和警惕。
“假好心？”江青睐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那双死寂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扫过墨影和李宏翔，最后落在江粮灰败的脸上，“你们弄出的动静，差点把半个临江市暗面都掀翻。血衣楼的‘七杀血咒’印记、炼骨堂‘百骨牵机’的残骸、还有归墟教那恶心的水息锁留下的腥臭味……像个摔碎的泔水桶，味道冲天。我想清静点，就得让这烂摊子彻底‘安静’下来。”
她的话音刚落，车厢外暴雨的喧嚣声中，突然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噗噗”声，像是湿透的纸片被戳破。
江粮的左眼猛地一凝！虽然虚弱，但他修炼阴瞳观气术的本能还在。他“看”到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几缕极其微弱、瞬间消散的阴气——那是被某种力量精准抹杀的生魂气息！是追兵！
“你……”江粮心头剧震。
“纸人替身，引魂香。”江青睐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阴山宗基础把戏。几个不开眼的小喽啰，闻到你们留下的血腥味，像苍蝇一样追过来了。”她顿了顿，那双死寂的眼睛似乎穿透了车厢壁，望向雨幕深处，“血衣楼的‘影刃’没死透，韩冷那点碎骨头渣子也被人收走了……真正麻烦的尾巴，甩掉需要点时间。这辆破车，撑不了多久。”
李宏翔心头一凛：“你的意思是，刚才那只是开胃菜？”
“开胃菜都算不上，顶多是闻着味过来的苍蝇。”江青睐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江粮身上，带着一种审视非人标本般的冰冷，“你这副样子，还能活几天？三天？两天？或者……下一个时辰？”
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轰鸣和雨点的敲打。江粮靠在厢壁上，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他确实能感觉到生命像指间的流沙，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钢柱上那道新划的血痕，就是残酷的倒计时。
“死不了那么快。”江粮咬着牙，血沫从齿缝渗出，“在把剩下的账算清之前……”
“算账？”江青睐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几乎算不上是笑的音节，“就凭你现在这样？尸仙骨半废，精血枯竭，连个最低阶的游魂都未必打得过。去找血衣楼？归墟教？还是炼骨堂的总坛？”她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江怀石当年也这么倔，所以他死了，死得毫无价值，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没剩下。”
“闭嘴！”李宏翔怒吼，骨镖尖端指向江青睐，杀气西溢。江粮的父亲，是他心中最深的痛。
江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灰败的左眼死死盯着江青睐，眼底翻涌着愤怒、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冰冷而残酷。
“所以呢？”江粮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野兽最后的嘶鸣，“你到底想干什么？就为了过来告诉我，我快死了，我父亲死得愚蠢？”
江青睐沉默了几秒，车厢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她缓缓抬起手，那是一只保养得宜、皮肤细腻的手，完全看不出修炼活尸术的痕迹。但当她指尖轻轻拂过自己颈侧时，江粮的阴瞳（尽管虚弱）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非生者该有的气息波动——她确实没有心跳！
“我想清静。”她再次重复，指尖从颈侧移开，指向车厢角落里堆放的几个破旧油桶，“里面不是汽油。是混了符灰的骨粉，还有一些能短暂屏蔽气息的草药渣。”她又指向车厢内壁某些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些极其黯淡、几乎融入锈迹的刻痕，“这破车改装过，刻了基础的‘匿影符阵’，只能隔绝些小鱼小虾的探查，挡不住真正厉害的角色。”
“喵？骨粉？符阵？”墨影竖起的耳朵动了动，猫脸上露出一丝惊讶，“臭婆娘，你帮我们？”
“帮你们？”江青睱的目光扫过墨影，带着一丝看蠢货的漠然，“我说了，我想清静。你们死在这里，或者被十大宗门的人抓走慢慢折磨死，后续的麻烦会更大。血衣楼为了‘七杀血咒’的线索会掘地三尺，炼骨堂为了韩冷的仇会迁怒一切相关的人，归墟教更不会放过搅了他们‘河伯娶亲’的活口。你们的血、你们的骨头渣子、你们临死前的怨气……都是招灾引祸的源头。”
她的话冰冷首接，没有丝毫温情，却点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江粮他们现在就是一群移动的灾祸源，谁沾上谁倒霉，死在哪里都会引发更大的风暴。
李宏翔的脸色变了变，他理解了江青睱的逻辑。炼骨堂的手段他太清楚了，一旦确认韩冷死在码头，而他李宏翔这个“叛徒之子”又参与其中，所有与他有过接触的人，甚至只是出现在附近的人，都会被炼骨堂列入血腥清洗的名单！江粮身上带着血衣楼的七杀血咒印记，更是如同黑夜里的灯塔！
“你要送我们去哪？”江粮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一个喘息、恢复、哪怕只是延缓死亡速度的机会！
江青睱的目光投向车厢前方，仿佛穿透了驾驶室，看向暴雨滂沱的前路。
“城隍庙。”
这三个字一出，车厢内所有人都是一怔。
城隍庙？那是天符派的地盘！文档3明确提到，天符派掌控道观香火钱，用符阵困龙镇压城隍庙！十大宗门里，天符派虽不像血衣楼、炼骨堂那般极端嗜血，但也绝非善类，且与官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都市的灰色地带拥有庞大的影响力。江粮他们现在这副样子去城隍庙，无异于自投罗网！
“喵了个咪的！”墨影第一个跳起来，“臭婆娘你想害死我们？城隍庙不是天符派那帮装神弄鬼的老神棍窝吗？去那里送菜？”
李宏翔也皱紧眉头，充满疑虑：“天符派和我们是对头，上次在鬼市还截杀过粮子！他们怎么可能收留我们？”
江青睱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冰冷的死人脸：“城隍庙，是这座城市少数几个还能保留一丝‘规矩’的地方。天符派要脸面，更看重香火钱和明面上的‘正道’形象。他们不会公然在自己的地盘上对几个快死的人下手，尤其是在没有首接证据的情况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江粮：“而且，城隍庙深处，有口‘化怨井’。井水能暂时压制你体内暴走的尸仙骨死气和镇魔血符的反噬之力，让你多喘几口气。当然，喝不喝，看你自己。那井水…滋味不太好。”
化怨井？压制反噬？江粮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现在体内确实如同一个即将爆炸的熔炉，尸仙骨的力量与镇魔血符的残余力量互相冲突、侵蚀着他的生机。如果能暂时压制住，哪怕只争取几个小时……他猛地想起父亲遗留的《镇魔图录》中似乎提到过类似的地方，能化解戾气怨念，但记载语焉不详。
“天符派不是傻子。”李宏翔依旧警惕，“他们不会放任我们进去！”
“所以，你们不能是‘你们’。”江青睱弯腰，从脚边那个湿漉漉的帆布袋里，掏出了三件同样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深灰色道袍，以及三顶破旧的斗笠。“穿上。从现在起，你们是‘清风观’下山游历，遭遇暴雨山洪，重伤迷路的三个倒霉道人。清风观，是城隍庙下辖的、早己荒废多年的小庙，没人会在意那里还有没有道人。”
她将道袍扔了过去。李宏翔下意识接住，入手粗糙潮湿，带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和淡淡的香火气息。
“记住，”江青睱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冰冷，“进城隍庙，低头走路，闭嘴不言。别用任何法术，别露出任何与你们身份相关的物件，尤其是你那身骨头和那只猫的灵性！就当自己真的快死了，只剩一口气吊着。天符派的人，最喜欢看别人奄奄一息的样子，那会让他们觉得一切尽在掌控。”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江粮紧握的左手——那里攥着那枚染血的青鳞令牌。
“那东西，要么藏好，要么……扔了。”她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难以捕捉，“沾着血衣楼的七杀咒，就是黑夜里的鬼火。”
就在这时，货车猛地一个急转弯，车厢剧烈颠簸！江粮猝不及防，身体被狠狠甩向厢壁，牵动伤势，眼前一黑，一口暗红的血猛地喷在了那件深灰色的道袍上，刺眼得如同绽开的妖花。
他紧握的左手也因剧痛而张开，那枚青鳞令牌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车厢地板上，边缘的七杀血咒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吸吮着溅落的血珠，闪过一丝极其妖异、令人心悸的暗红光泽！
车厢内瞬间一片死寂。
江青睱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枚吸了血的令牌上，死寂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凝重？还是忌惮？
车窗外，暴雨如注，冲刷着这个城市所有的罪恶与血腥。而前路，那座矗立在雨幕深处的古老城隍庙，如同巨兽的巢穴，静静等待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