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流:白蛇门徒的声誉危机
钱塘县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上己传来细碎的议论声。茶馆檐下,几个商贩凑在八仙桌旁,铜嘴大茶壶咕嘟冒着热气,却压不住话里的尖利。
“听说了吗?城西李家的闺女被那伙会法术的小子推搡了!”络腮胡商贩压低声音,指节敲得桌面咚咚响,“说是嫌人家挡了路,首接用法术掀翻了菜筐!”
“何止啊,”对面穿粗布短褂的老汉抿了口茶,吧嗒着嘴摇头,“我远房外甥在苏州,说看见个穿白衣的女弟子,为了抢个摊位,把卖糖画的老张头吓得瘫在地上——那可是用了妖法!”
雾气里飘来的这些话,像沾了墨的棉絮,正一团团往“济世堂”的门面上贴。此刻堂内,许仙正替个咳嗽的孩童把脉,指尖搭在腕间却有些发沉。窗外传来的议论声断断续续钻进来,孩童母亲欲言又止的眼神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许先生,”妇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怀里的孩子往她身后缩了缩,“那些……那些弟子们,真是您和白夫人教出来的?”
许仙放下脉枕,目光沉静却难掩忧虑:“大嫂但说无妨。”
“昨儿我家当家的去码头扛活,”妇人搓着衣角,声音越来越小,“看见您那位姓赵的弟子,说是为了帮渔民收网,结果法术使过了头,把半条船都掀到岸上去了……乡亲们都说,他们仗着本事大,不把凡人当回事呢。”
诊室里的铜香炉飘出袅袅青烟,却驱不散这突如其来的阴霾。自白素贞与许仙广收门徒以来,这群由人妖组成的弟子己在江浙一带小有名气。他们曾合力驱散为祸太湖的水妖,也曾在杭州瘟疫时连夜采摘仙草,可如今,那些救人于危难的法术,却成了“欺压百姓”的罪证。
后院药圃里,青蛇正挥着竹鞭打理药草,叶片上的露珠被她甩得飞溅。听到前堂的动静,她啪地折断一根老枝,竹鞭在掌心缠出个利落的结:“准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在搞鬼!前儿我还看见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在弟子们常去的渡口晃悠。”
白素贞从藤蔓架下走出,素白的衣袖拂过盛开的金银花。她指尖捻起一片被虫蛀的叶子,眉头微蹙:“不止一处。扬州分堂传来消息,说有弟子在帮百姓修葺房屋时,被人指证‘故意用法术震裂梁柱’;苏州的阿云更委屈,不过是用微风帮卖花女拢住吹落的花瓣,就被说成‘用妖法迷惑路人’。”
话音未落,堂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挎着菜篮的妇人簇拥着进来,为首的张婆子拄着拐杖,嗓门像敲锣:“白夫人!许先生!你们可得管管那些弟子啊!”
她身后的妇人七嘴八舌地附和:“我家菜摊被个黄头发的小子用风刮翻了!”“我男人看见他们在城外树林里斗法,把树都劈断了!”
白素贞走上前,温声安抚:“各位婶子,可否说清楚是哪位弟子?在何处发生?”
张婆子脖子一梗:“还有哪个?不就是那个总穿红衣服、走路带风的小子!昨儿在南桥头,我亲眼看见他把卖糖葫芦的王老五推了个跟头,那糖葫芦撒了一地,他还哈哈大笑!”
正说着,穿红衣的弟子风行恰好从外归来,手里提着刚采的草药。他听见这话,愣在原地,药筐“哐当”落地:“张奶奶,您是不是看错了?昨日我在南桥头遇见王大叔,是他自己被石子绊倒,我还扶了他一把,帮他捡回了糖葫芦啊!”
“你胡说!”张婆子眼睛一瞪,“明明是你用法术把他脚下的石子卷起来的!乡亲们都看见了!”
周围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风行的脸涨得通红,手指颤抖着指向人群:“你们……你们血口喷人!”
“够了。”白素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她走到风行身边,目光扫过激动的众人,“诸位乡亲,若真有弟子行差踏错,我白素贞必当严惩不贷。但今日之事,可否容我们查清楚再做定论?”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张婆子等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许仙趁机上前,给众人递上刚沏好的凉茶:“各位乡亲消消气,此事必有误会。这样吧,三日后,我们在济世堂前给大家一个交代。”
待众人渐渐散去,风行再也忍不住,一拳砸在廊柱上:“师父!师娘!明明是他们故意找茬!昨儿我扶王大叔时,旁边就有个戴斗笠的人在冷笑,还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青蛇“哼”了一声,竹鞭在手里缠得更紧:“肯定是那帮‘除妖会’的余孽!上次被咱们端了老巢,现在就躲在暗处使阴招!”
白素贞看着风行手腕上未消的淤青——那是前日他为救落水孩童时被礁石擦伤的。她轻叹一声,指尖拂过弟子的衣袖:“我知道你们委屈。但此刻动怒无用,我们需要证据。”
她转向屋内:“许仙,你去整理近一个月来所有关于弟子的‘投诉’,标注好时间地点;青蛇,你带人暗中追查戴斗笠的可疑人物,尤其注意那些曾与‘除妖会’有瓜葛的人;风行,你去通知各地分堂的弟子,近日行事务必低调,遇到误解切勿争执,以安抚百姓为主。”
暮色渐浓时,杭州城的各个角落正上演着相似的戏码。在城西的铁匠铺,弟子墨书正帮铁匠淬火,通红的铁块在他掌心腾起白雾。突然,隔壁肉铺的孙屠户冲出来,指着他大喊:“大家快来看!妖怪弟子把铁水弄到我案板上了!”
几个围观者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指责。墨书刚想解释,却见孙屠户脚下悄悄踢出一颗小石子,正好滚到他脚边。他心中一动,没有声张,只是默默收了法术,任由铁匠将他拉到一边。
夜深人静,济世堂的书房里灯火通明。许仙将一叠记录推到白素贞面前,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你看,这些‘事端’都有蹊跷。扬州的梁柱开裂事件,发生时弟子们根本不在场;苏州的‘迷惑路人’,目击者都是同一批早市的商贩;还有钱塘县的几起事件,时间点都卡在弟子们日常巡逻的路线上。”
青蛇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一块染了泥的黑布:“抓到个尾巴!这是在渡口芦苇荡里找到的,上面绣着半朵残月——正是‘除妖会’的标记!而且我问了码头的老艄公,说最近总有些外地口音的人来打听弟子们的行踪,还给小孩糖吃,让他们说弟子的坏话。”
白素贞拿起黑布,指尖划过残月的绣纹,眼神逐渐冷冽:“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毁掉弟子们的声誉。散布谣言、挑唆百姓,这是要从根基上动摇人妖和谐的信念。”
“那咱们还等什么?”青蛇把竹鞭往桌上一拍,“首接杀到他们老巢去,把这些混蛋揪出来示众!”
“不可。”白素贞摇头,“此刻我们若动武,正好坐实了‘仗势欺人’的谣言。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静静绽放的夜来香。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却坚定的轮廓:“我们要用他们想不到的方式反击——不是靠法术,而是靠人心。”
三日后,济世堂前的空地上挤满了人。张婆子等人早早占据了前排,脸上带着“看你如何辩解”的神情。白素贞站在台阶上,身后站着垂手而立的弟子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却眼神清亮。
“各位乡亲,”白素贞的声音透过晨雾传来,“三日前,各位指责我弟子仗势欺人。今日,我不做辩解,只请大家看一样东西。”
她抬手示意,风行上前一步,展开一幅巨大的画卷。画卷上并非什么法术展示,而是一幅幅工笔细描的场景:弟子阿云用微风将飘落的桃花瓣拼成“平安”二字,送给路边的盲眼老妪;弟子墨书在暴雨中用掌心的寒气凝结成伞,护住卖油纸伞的孤女;还有风行扶起摔倒的王老五,帮他捡回糖葫芦的画面,连地上滚动的山楂都画得清清楚楚。
“这些,”白素贞的手指划过画卷,“是近一个月来,弟子们做的寻常小事。或许有人会说,这是他们该做的。但我想问大家——”
她的目光扫过人群:“当太湖泛滥时,是谁连夜筑起堤坝?当杭州瘟疫横行时,是谁冒着风险去深山采药?当街头孩童被恶霸欺负时,是谁挺身而出?”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张婆子的脸色有些发白。
“至于诸位所说的‘欺压百姓’,”许仙走上前,手里拿着一叠证词,“我们也查清楚了。南桥头的王老五己经承认,是有人给他十文钱,让他假装被推倒;铁匠铺的孙屠户,也交代了有人许诺给他半扇猪肉,让他故意找茬。”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这些人,都与一个名叫‘除妖会’的组织有关。他们嫉恨人妖和谐,所以才出此下策,企图挑拨离间。”
就在这时,青蛇带着几个弟子押着两个蒙面人从人群后走来。两人被扯下蒙布,正是之前在渡口和铁匠铺出现的可疑人物,身上还带着残月标记的配饰。
“乡亲们看看!”青蛇将两人推到前面,“就是他们!花钱买通地痞流氓,教小孩说假话,还到处散播谣言!”
人群顿时哗然。张婆子指着那两人,声音都在发抖:“原来是你们!怪不得那天王老五拿到钱后,偷偷往巷子里钻……”
“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听信坏人的话!”一个围观的汉子突然喊道,“前儿我看见阿云帮我娘挑水,还说要帮我家修屋顶呢!”
“还有墨书!”铁匠挤到前面,满脸羞愧,“他帮我淬火时,连口水都没喝,怎么会故意弄翻铁水?是我糊涂,被孙屠户骗了!”
指责声渐渐变成了道歉声。风行看着上前握住他手的张婆子,眼眶有些发红。白素贞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弟子的肩膀,然后对众人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的弟子们或许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但他们的本心,从未想过欺压百姓。”
她的目光望向远方:“人妖和谐的路,本就坎坷。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心怀善念,用行动说话,再大的谣言,也终会像晨雾一样散去。”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济世堂的牌匾上,“济世”二字熠熠生辉。弟子们站在阳光下,身上的尘土似乎都被这光芒洗净。他们知道,这场声誉危机虽暂告一段落,但未来的路仍需步步谨慎。
当晚,风行在日记里写道:“师父说,法术能降妖,却难平人心。今日方知,比打败妖怪更难的,是赢得百姓的信任。但我会记住,今日阳光照在身上的温度,那是比法术更强大的力量。”
而在杭州城外的密林深处,一个戴着残月面具的人将手中的密信撕碎,碎纸被夜风吹散。他身旁的喽啰低声问:“堂主,接下来怎么办?”
面具下传来一声冷笑:“一次不成,还有下次。白素贞,许仙,你们以为赢了吗?这浊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夜色中,几只蝙蝠尖叫着划破夜空,朝着更远的地方飞去。济世堂的灯火依旧明亮,像一颗固执的星,在流言的浊流中,坚守着自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