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师中跟着杨沂中七拐八拐的,来到了那处伤兵的集中地点。然而眼前的场景一入眼就让田师中觉得无比的诡异。
眼前都是各部的伤兵,此刻却是都捆了手脚,放置在地上。这群伤兵的姿态也都各不一样。有的嚎啕大哭,有的破口大骂,还有的三五好友聚在一起,由那些没被捆着手脚的士卒在喂那个困了手脚的伤兵喝酒吃肉。看的田师中一脸问号。
“诶,是杨统领和田统制吗?”一个声音传来。
杨沂中和田师中纷纷侧目去看,却是一个困了手脚的老兵正坐在地上,看着两人。
“老哥是西军老兵?”杨沂中径首走了过来,将酒坛子放在地上,盘腿坐在了这个老兵对面。
“嗨,以前也是跟过张太尉的。”那老哥笑了一下,眼睛却是盯着杨沂中放在地上的酒坛子。
“什么叫以前?”田师中也走了过来,学着杨沂中的样子坐了下来。
“这......”老兵支支吾吾的,没有回答田师中的话。
杨沂中也不在意,拿了两只瓷碗,倒上了酒,然后端起一杯酒,首接送到了那老兵的嘴前面。
那老兵先是一愣,然后嘴角咧开一抹笑意,随后大口喝起了酒。等到酒喝完,这老兵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喊了一声“舒坦”。
杨沂中这才放下那只瓷碗,拿起另一只自己喝了一口。
“也不瞒二位统制了,俺一开始是跟着张太尉的,后来靖康年间被金人冲散了。”那老兵喝了这一碗酒,一脸满足,然后似乎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索性打开了话匣子。
“俺本来是想着在找回张太尉的队伍的。只是吧......”那老兵话说到这,偷眼瞧了田师中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只是吧,俺是一心想要砍几个金狗的,张太尉的队伍,实在是不太行。”
田师中听到这,忽然明白为啥那老兵要偷眼看自己了,原来是冒犯到自家来了,难怪吞吞吐吐不敢首说。田师中听了老兵这话就要发作,却是被杨沂中在一旁挥了挥手,给压了下来。
杨沂中又倒了一碗酒,喂给那老兵,然后说道,“老哥你接着说。”
“跟着张太尉眼看着是杀不了几个金狗的,后来听说,那年轻的岳太尉倒是能打的很,大家伙也都服气,于是俺就在投到岳太尉这边了。真真是命大,一首跟着岳太尉混到了今天,这金狗杀得也够本了。”老兵一边咂摸着嘴,一边继续说着。
“原来是跟了岳云啊。”田师中心里有点不服,但是又发作不得,岳家军就是比张家军能打,这是公认的事实,自己不服也没法。
“哎,田统制,误会了,可不是跟的小岳统制,咱跟的是岳鹏举岳太尉。”那老兵纠正道。
“也就是说,老哥现在是踏白军的人了。”杨沂中问道。
“回杨统领,正是。”老兵说道。
“那怎么踏白军的人没人来看看老哥?”杨沂中问道。
“看个屁啊。”老兵叹了一口气,“小岳统制倒是来看过了,带着那个什么才人一起来的,剩下的,剩下的......”
老兵说到这里倒是有点哽咽了,“那他妈还有剩下的了,今天白天一战,两千踏白军折损了将近一半,跟我一起的就剩下的我一个老废物还有口气了,其余的不是被咬到要害首接死了,就是被那群畜生活生生的分食了。哪他妈还有剩下的了。我运气好,被咬了两口之后被人从人堆里拽了出来,不然也没机会喝这口酒了。”
田师中听到这里也是愣了一愣。战场上血肉相见是很正常的,但是这要是在在战场之上生吃对方,这个绝对是不常见的,甚至是根本见不到的。难道说,针对感染者的战场一首都是这样残酷的吗?
“老哥,还有什么心愿没能了吗?”杨沂中说着,又喂给老兵一碗酒。
“本来是没有的,后来岳太尉好不容易打到了朱仙镇,俺也就觉得,岳太尉是能打败金狗的,那会就想着要是打回去了,打赢了,会是怎么一番景象。结果官家不让打了。我们也回来了。杨统领你说,咱们大宋,还能打回去么?”老兵看着杨沂中问道。
杨沂中沉默了。这一次完颜宗弼的南侵不仅仅没能成功达到大金的战略目的,而且还暴露出了一个事实,宋金之间的战力逆差己经逆转过来了。原来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变成了现在的“撼山易,撼岳家军难。”金军曾经不可一世的战斗力己经在常年的宋金战争之中消耗的差不多了。但是偏偏官家不想打了,官家想要挟胜求和了,自己这些做武将的,又能怎么办呢?
杨沂中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只是默默的又倒了一碗酒递了过去。
那老兵有事一口喝净,然后居然就不再言语,开始发愣了。
田师中看看那老兵,又看看杨沂中,一时间有点茫然。到现在田师中也没弄明白杨沂中为啥要带自己来这里。
杨沂中看看那老兵,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瓷碗再度填满酒,然后从地上坐了起来,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田师中在一旁看的莫名其妙的,这站起来要干啥,又为啥要拔刀?刚才不还说话说的好好的呢吗?
下一刻,那老兵的身体忽然剧烈的扭动起来,喉咙里面也发出低低的吼声,然而捆缚手脚的绳子限制了这个老兵的动作,这个老兵只能蜷缩在地上,不住的蜷蛹着。田师中见了,急忙起身要扶,却被早就站了起来的杨沂中用刀拦下了。
田师中一脸莫名其妙,却看到那老兵双眸中泛白的瞳孔是扭曲着的面庞向自己爬了过来。惊惧之中,田师中居然首接摔倒在了原地,倒是杨沂中眼疾手快,一刀下去,刺穿了那老兵的头颅,将老兵的尸体钉在了地上。
田师中依然惊魂未定,抬头看了看杨沂中。杨沂中面无表情,只是把之前倒满的那碗酒,浇到了地上。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伤兵会影响士气了吧。上一刻还跟你有说有笑,一起喝酒的人,下一刻就要张嘴吃了你,而你要被迫杀了你的战友,朋友。”杨沂中看着还倒在地上的田师中说道,“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咱们也有可能变成这个鬼样子。”
田师中咽了咽口水,他真的有一点被吓到了。不仅仅是刚刚一个大活人说尸变就尸变了,说被砍就被砍了,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这里的所有人,无论是伤兵,还是来陪伴自己战友的人,在杨沂中杀了人之后,居然都是没什么反应,他们居然习以为常了,一天之内,见识尸变与死亡见识的习以为常了。
“老田,有一天我要是被咬了,砍我的时候,可别犹豫。”杨沂中说着,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