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视着人群,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接着大声说道:“为此,我决定进行一次乾坤大挪移!村西那些高成分的村民们,要搬到村东居住;
而村东的部分贫下中农,要搬到村西来。至于周老财这宽敞的大房子,也要全部分给大家伙,让大家都能住上宽敞明亮的屋子!你们说这样好不好?”
林义虎的话音未落,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好好好!”那声音震耳欲聋,此起彼伏。乡亲们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笑容,挥舞着手臂,相互拥抱,庆祝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然而,对于周庆坤来说,这无疑是一记沉重到足以将他击垮的打击。他瞪大了眼睛,仿佛在做梦一般。心中的绝望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如今,他不仅失去了祖辈积攒下来的所有财产,连遮风挡雨的家都没有了。想到曾经的风光与如今的落魄,巨大的落差让他几乎无法承受,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身体摇摇欲坠,几近昏厥过去。在这一刻,他满心都是生不如死的念头,仿佛一死了之,才能摆脱这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就在周庆坤摇摇欲坠、人群欢呼声震天的紧张时刻,一道洪亮的喊声突然撕破空气:“等一等!”
这声断喝犹如惊蛰的炸雷,瞬间让喧闹的广场陷入死寂。挥舞的手臂僵在半空,欢呼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齐刷刷投向声音的来源。
林义虎原本志得意满的面容骤然绷紧,他条件反射般从公审桌上弹起,只见场外不知何时,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阔步走来,军大衣下摆随着步伐有力摆动,正是统管全县土改工作的民政科长雷虎。
林义虎的心猛地一沉——土改总队下设二十余个工作队,他这支柳树沟小队如此之远,怎么也没想到雷虎竟会突然到来。
而雷虎身后跟着十来名全副武装的正规军战士,锃亮的枪刺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与他平日里指挥的民兵形成刺眼对比。
“啪!”林义虎小跑过去脚跟并拢,抬手敬礼的动作一气呵成:“报告!现柳树沟土改工作队,正对柳树沟地主老财周庆坤进行贫下中农再教育大会,请指示!”
雷虎摘下军帽拍打裤腿的尘土,目光扫过全场和瑟瑟发抖的周家老小,最后落在林义虎胸前。“嗯,”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突然提高音量:“你们谁是周慕白同志?”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千层浪。人群中先是一片茫然的骚动,窃窃私语声像毒蛇般蔓延开来。
“同志?”“周慕白不是周老财家的?”猜疑的目光纷纷投向周家众人,几个方才喊得最凶的村民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位新来的首长官阶远在林队长之上,而那声“同志”背后,恐怕藏着他们不敢想象的变数。
曾被方才热情压制的恐惧悄然复苏,那些在旧社会被地主欺压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众人下意识地缩着肩膀,像被老鹰盯上的鹌鹑般噤若寒蝉。
林义虎喉结上下滚动,强作镇定地挤出笑容:“这……雷队长,您找周慕白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却掩饰不住尾音的颤抖。
而此时周庆坤原本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死死盯着雷虎的一举一动,不知新来的首长有什么指示。
雷虎的胶底皮鞋碾过夯土地上的碎石,发出细碎的摩擦声,这次没去回应林义虎,目光如炬地扫过人群,这他本就知道周慕白是地主儿子,
赵鹏主任昨天在办公室的叮嘱仍在耳畔回响:“周慕白是从海外归国的高级知识分子,是组织要重点保护的技术人才,即便他顶着地主儿子的身份,也绝不能让他受半点委屈!”
而此刻公审台上的混乱景象让雷虎瞳孔骤缩,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人群。当那声"你们谁是周慕白同志"落下时,原本死寂的广场突然泛起涟漪。
台上少年缓缓抬头,满脸锅灰遮不住眼底的惊惶,那双在海外实验室握过精密仪器的手,此刻正死死揪住父亲的衣角微微发颤。
"你就是周慕白同志?"雷虎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军大衣下摆带起的风掀动了公审桌上纸张。他刻意放软的语气里仍藏着不易察觉的急迫。
"我...我是周慕白!"少年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委屈的颤抖让雷虎后颈瞬间绷起。他仿佛己经看到周书记拍着桌子怒斥的模样,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表面上镇定自若地整理着军容,内心却如惊涛骇浪——自己是被要求来保护这位高知识分子的,但此刻他竟在公审大会上受尽屈辱,自己怕是难逃失职之责。怎奈他是昨天下午收到的信息今早就出发了,这柳树沟也太远了些。
但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攥着农具的乡亲们,看到林义虎,到嘴边的斥责又咽了回去。在这片土地上,"地主"二字承载着几代人的血泪,谁又能保证周家真的清清白白?或许这份公审记录里,真藏着不为人知的罪孽?
“林队长,关于周家审查的结果出来了吗,拿来给我看看!”雷虎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食指无意识地着军装纽扣。
林义虎如蒙大赦般转身去拿方才的记录本,那上面己经是密密麻麻的字迹了,他知道,这份记录不仅关乎周家命运,更系着自己能否给组织一个交代。
雷虎接过笔记本后,便仔细地阅读起来。然而,随着他不断翻阅,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只见笔记本上详细记录着各种罪状,有增加农租、农户为交佃租而卖儿卖女、欺负乡里、恶意购田等等。这些罪责都被白纸黑字地罗列在上面,让人触目惊心。
然而,当雷虎看到其中一条“自愿贡献全部地契提前分地”时,他的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丝疑虑。这样的觉悟与其他罪状似乎有些格格不入,这让他开始对纸上的其他罪名产生了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