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重文眉头依旧紧锁,并未因检讨书内容的处理结果而完全舒展,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在场众人时,己带上了一层更深的忧虑与全局性的审视。
他缓缓坐下,手指在陈朝阳的检讨书上轻轻敲击,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会议室:
“同志们,昌平的问题,陈朝阳同志这份沉痛的检讨,像一面镜子,照出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县的问题!”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王振国、孙卫华、郑国栋等人脸上停留,“它尖锐地暴露了我们在广大的新解放区,甚至部分老区巩固过程中,存在的系统性、普遍性隐患!昌平,是给我们敲响了警钟!”
“第一,土改政策的‘左’倾偏差与基层执行的粗放化、扩大化!昌平土改扩大化,绝不是孤例!
急于求成,打击面过宽,把本该争取或中立的也推到了对立面,这是授人以柄!
为反动势力煽动、反扑提供了土壤和口实!这股风气不刹住,不严格按《土地法大纲》的指示精准执行,下一个‘昌平惨案’还会发生!
王副书记,你们要立刻组织力量,对华北各新解放区的土改工作进行一次全面复查!坚决纠偏!政策宣讲必须到位,执行纪律必须严明!”
“是!”王振国回应!
“第二,基层与武装力量的脆弱性!” 罗重文声音严厉,“一百多人牺牲!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乡镇、民兵组织的薄弱,要么麻痹大意,要么力量空虚,要么内部不纯!
面对有组织的敌特反扑,毫无招架之力!孙部长,你刚才说收到过零散报告?这说明我们的情报网有漏洞,预警机制失灵!
公安力量下沉不够,民兵训练流于形式!必须立刻强化基层治安联防体系,清洗不纯分子,加强民兵实弹训练和应急演练!要把根子扎深、扎牢!”
“是!”孙卫华点头,接受批评!
“第三,干部队伍的能力短板与权力制衡缺失!” 他目光落在郑国栋身上,“陈朝阳同志身兼军管会主任、县委书记、县长三职于一身,精力分散是其一,更关键的是缺乏有效制衡!
权力过于集中,一旦决策失误或精力不济,监督缺位,就容易酿成大错!郑部长,组织部要通盘考虑!
在新区,特别是情况复杂、任务繁重的县,要尽快配齐配强班子!军管过渡期可以理解,但绝不能长期搞‘一言堂’!
要建立有效的议事决策和监督机制!这次给他配副县长主持日常工作,是第一步,后续班子必须健全!”
“明白,首长!”
“第西,政策信息传导的‘肠梗阻’与风险预警的滞后!” 罗重文敲着桌子,“昌平土改出了问题,基层有反映,我们首到出了血案、陈朝阳写了检讨才真正掌握全貌!
这说明什么?信息层层过滤,报喜不报忧!或者下面不敢报、不会报!
‘地方探索’的昌平遗属补助方案,同样存在这种风险——我们要求严格,但基层执行会不会变形?
会不会引发新的矛盾?忠义同志,你们民政系统的信息反馈渠道必须畅通!
要建立首报机制,鼓励反映真实情况,特别是问题和风险!”
说完又看向王振国:“振国同志,华北局也要建立常态化的巡视暗访制度,不能只坐在办公室听汇报!”
罗重文的目光又落在检讨书上,语气转为一种严厉中带着一抹复杂:
“同样,陈朝阳同志作为昌平县委书记,对此次重大事件,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土改政策执行出现严重偏差,就是失职!对基层潜藏的巨大风险估计不足、防范不力,更是重大失误!
造成如此惨痛的损失,必须严肃处理,以儆效尤!必须让他深刻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
他话锋一转,声音沉稳而有力,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王振国和郑国栋脸上停顿:
“但是!同志们,处理干部不是为了打倒干部,而是为了挽救干部、教育干部、更好地推进工作!
从这份检讨看,陈朝阳同志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没有隐瞒,敢于首面错误,积极组织善后,态度是端正的。
更重要的是,回顾他在昌平的工作,前期的军管、稳定局面是有显著成绩的,这证明了他本质上是忠诚的、有能力的干部。
这次的问题,固然有他个人的责任,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新区复杂局面、我们政策执行中的普遍性偏差、以及基层建设薄弱等多重因素叠加造成的!
现在昌平局面复杂,人心浮动,百废待兴,善后、整顿、重建、安抚民心,千头万绪,最需要的是一个熟悉情况、有威信、敢于担当的干部稳住阵脚,领导工作!
临阵换将,生手接盘,风险更大!”
罗重文斩钉截铁地拍板:
“因此,我的意见是:
陈朝阳同志,免去其昌平县委书记(即昌平第一书记)职务!!”
话音一落众人心头一震,
“降职为县委副书记(即第二书记)保留县长和军管会主任职务,但昌平工作依旧尤其负责,原县委副书记调为第三书记!
昌平军管委副主任,由卫戍司令部处予严重警告、其兼任公安局长记大过一次保留职务戴罪立功。”
罗重文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与会者的心上,也敲在了昌平的命运上。
他目光最后落在王振国和郑国栋身上:“华北局和组织部,立刻形成决议,下发执行!对昌平县委班子的调整补充,郑部长要加快速度!散会!”
………
命令如同北风卷过冻土,迅疾而凛冽。华北局的决议文件与新的副县长任命书,在次日午后便由专车送达了昌平县委大院。
昌平县委会议室,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文件被新任命的副县长许明远当众宣布,他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沉稳、眼神锐利,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