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宋先生吗,我是苏兰。”
“苏……兰?你是陈金的妻,咳…前妻吧?怎么了,有事吗?”
“我是陈金的爱人,我先生去世了,您有空吗?”
“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我有空,在哪里碰面?”
“今早八点多走的,在北山公园。”
“好,我大概一小时后到,是北山公园的花海吗?”
“花海?他告诉你了呀…现在哪儿还有什么花海,就一片光秃秃的小山包了。”
“这样吗……那,节哀顺变苏女士,我们等会见面再说吧。”
“好的,感谢你,宋先生。”
电话挂断。
乔然从被窝里探出脑袋,伸手晃了晃宋珩的胳膊问道:“谁?是那个……”
“嗯。”
宋珩点了点头,微微叹了口气:“陈金,他去世了。”
闻言。
乔然眸底多了几分哀伤——她和陈金从未见过面,虽然之前被那个家伙无缘无故的讽刺过,但在宋珩跟她讲了事情原委后,乔然心里便再也提不起愤怒来了。
前几天,陈金好像还清空了围脖,只留下结婚那天拍的牵手照,以及一条最新的动态——
【先前针对横桥老师的所有言论过错皆在于我,望周知,有缘再见!】
“你要去看看他吗?”
“我想去的,其实陈金这个人,不坏的。”
“我知道啊…”乔然缓缓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的意思是,我跟你一起去吧。”
闻言。
宋珩微微愣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好,那我们一起吧。”
…
…
其实无论是什么场合,管理者或者说业主,都会很忌讳有人死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
主要是觉得晦气。
北山公园的相关管理人员也是如此,所以当他们发现有人死在了公园里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赶紧联系警察把尸体弄走。
但是,有人阻止了他们——
时任粤东省作家协会名誉会长、粤东人文出版社总编、津海市人大代表的李文汉老先生,制止了工作人员。
“我以前在津海大学教书的,死者是我的学生,小同志们通融一下吧……”
“我这个学生和他的爱人,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发生一切问题,我来负责,总之先不要打扰他们吧,时间不会太久的,可以吗?”
面对这位满头华发的慈祥老人,管理员们面面相觑,但最后还是同意了老人的请求,纷纷走去了远一些的位置。
他们虽然搞不清楚这老头儿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公园门口那辆白色车牌的大众帕萨特,他们多少还是知道怎么回事儿的。
光秃秃的小土坡边缘。
苏兰跪坐在地,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怀中人的身上。
在她怀里,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甚至眼角边缘已然泛起一丝丝青黑的陈金,紧紧闭着双眼。
半个小时前,他彻底没了呼吸,但即便是死亡,依旧没能压垮这个男人。
他死了,却是笑着走的。
苏兰和陈金旁边不远处,站着四五个穿着一身黑的男人,其中有夏海,也有那位医生,他们都是陈金在世时最好的朋友。
夏海牵着一个五六岁娃娃的手,她便是乐乐,陈金与苏兰的女儿。
“叔叔,我爸爸怎么睡着了……”
乐乐天真纯澈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她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要躺在冰冷的地上入睡,更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抱着爸爸哭泣。
夏海低头看着乐乐,通红的眼眶里是写满了遗憾与伤悲的黯然。
他又怎能不明白呢?
这些年,陈金和苏兰把乐乐这孩子照顾的太好了,他们一直在想尽办法让这小丫头永远天真烂漫的活着。
一般来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大概也是懂了死亡与离别的,但乐乐却不明白这些。
“孩子……”
“你爸爸他,他太累了。”
夏海哽咽着说道:“这些年啊,你爸爸他一直在拼命工作……”
说到了这里的时候,夏海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心里其实是埋怨陈金的,尤其是前几天收到了陈金寄给他的一封信之后。
你这个王八蛋,有什么话不能跟我好好说呢……
【致挚友夏海,见字如面:】
【岁月匆匆,你我相识已有一十九年,然慨时光匆匆,幸而你我兄弟始终如初。】
【咬文嚼字太麻烦了,接下来我就说点废话,海子你就耐耐心看完。】
【我要死了,真的,没跟你开玩笑——】
【尿毒症、肺癌晚期,我甚至都无法想象,这两种病竟然会在同一天检查出来,而且是在我的身上。】
【以前老张那怂货总劝咱俩,说抽烟有害健康什么的,可咱们不是没听劝么?】
【哈哈哈哈哈,说这些倒不是我怕死,其实我始终觉得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有遗憾的死去,可怕的是被彻底遗忘。】
【幸好,我有你这样的挚友,大抵是很久很久以后都不会被彻底忘记吧?】
【我很幸运,但我也很愧疚。】
【当初你劝我不要一意孤行,我又怎会不知你用心良苦?用那样的话来伤你的心,实为怕你被牵扯进我的事情里。】
【如今,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就快到了,日子已经不多了……】
【越是走近生命的终点,我便越是难舍。】
【无论如何,留此书信一封告知于你,算是歉意,也是别离。】
【不要为我悲伤,不要为我难过,如果可以——请携一包兰州赴约,燃于我前,便死无憾。】
【最后,我恳请你,我的挚友——】
【请尽量照顾我的妻女,就像我前些日子曾亲口告诉乐乐:若遇困境,务必联系你或老张,因为……】
【你们便是这世上存在的,另外的,我。】
【陈金绝笔。】
想到那绝笔信中的一行行文字,夏海心中悲伤的情绪便如潮水般涌上。
乐乐看着面前这个泣不成声的叔叔,心里也多了几分伤悲。
是在为,爸爸而哭泣吗?
她扭头看向躺在妈妈怀里熟睡的爸爸,眼眶也微微泛红,嘴巴撅着沉默不语。
爸爸,难道你要离开乐乐了吗……
…
…
宋珩和乔然赶来的时候,苏兰已经准备带着陈金的遗体离开了。
临走前。
苏兰叫住了宋珩,说有些事情想单独跟他说。
乔然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便主动松开了宋珩的手,眼神示意他赶紧过去。
宋珩和苏兰走到一边的草丛边,枯黄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啦的响,让人心烦意乱。
“宋先生。”
穿这一条很旧的碎花裙的苏兰擦了擦眼泪轻声道——
“无论如何,我都要先给您道个歉。”
“另外……”
“思来想去,老陈这辈子一直是个体面人,他的性子太倔了。”
“虽然不知道你们都聊了什么。”
“但是,我想我应该把这个还给你,而今天我叫你来,也是代替老陈,邀请您作为朋友来送他最后一程。”
说话间,苏兰递过来了一张招商银行的卡。
“我和老陈没什么积蓄,买墓地和处理后事的开销大概花掉了四十多万,里面还有四百八十多万,暂时先还您这些。”
“剩下的,我以后会分期定时,慢慢的还给您……”
宋珩没说什么,但他收下了这张已经褪色磨损到看不清图案的招行卡。
他收下这张银行卡,是因为此时此刻,他的确是以陈金朋友的身份站在这里,他希望陈金可以走的安心,走的坦荡,走的光明磊落,真的没再留下任何一点点的遗憾。
但是——
你用生命换取的未来,我又怎么忍心剥夺呢?
陈金去世后的第八天下午,宋珩帮陈金买了一份基金,这份基金将在每年的一月一号,定时往那张招行卡里打入五十万,直到乐乐成年当天,一次性再打入五百万。
“我们是朋友。”
宋珩最后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随即抬头看向苏兰,将银行卡递了过去。
“所以,作为乐乐的叔叔,这是我应该做的。”
“收下吧嫂子。”
“你弟妹,也是这个意思……”
在宋珩身边,穿了一条黑色长裙,表情肃穆的乔然微微点头致意。
“收下吧嫂子,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她其实还有句话没说——
乔然想的是……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固执的爱永远值得最好的褒奖。
比如陈金,比如苏兰,再比如她身边的宋珩,还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