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很冷。
明明刚入秋没几天,但就是冷的邪乎。
这场雨来的有点突兀,天色从早上开始就阴沉沉的,让我心里有些不安……
王凯看出了我心情低落,还打趣我是不是想对象了。
说真的——
这两天没见到晓柔,我还真是想她了,主要她前段时间刚学的那道东北菜锅包肉很好吃,我吃了一次之后到现在还是念念不忘的。
但我工作的这个场子距离县里实在是有点远了,平时又要一直在这里待着,所以基本上每周就回去一天。
明天,就是我休假回家的日子了……
李浩这家伙最懂我,他知道我心情一旦开始变差,做事情就会比较急躁,而在这种场合里,每一个人都很急躁,无论是不是赌徒。
所以,他拎了两瓶白酒,带了几个小菜,来我房间说是开导开导我。
就这样,我和李浩还有王凯三个人,在我的房间里就这样喝起了小酒,聊起了关于未来的事情。
“我说江洋,你和晓柔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英年早婚的李浩笑着开启了这个话题:“要我说,还是早点结婚的好。”
对此。
王凯一点面子没给李浩留,淡淡道:“你特么结婚是早,但你离的也快啊!”
“滚犊子!”
“我特么的戴绿帽子还得憋屈过日子啊?”
“也特么没人问你,我问我兄弟呢——江洋,你怎么想的?”
话题终究还是撇到我这儿来了。
我怎么想的?
老实说,早从很多年前开始,我就想着多挣点钱,然后把晓柔娶了,安安生生过日子。
以前我也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过……但结果也很明显,想特么来钱快,还就得打打这种擦边球不是?
“我特么也想结婚啊。”
“关键现在,房子虽然不发愁,车得买一辆吧?”
“结了婚得生孩子,没点儿存款孩子奶粉都买不起,你们说对不?”
“唉……”
“我跟晓柔现在存款加一块也就三万多,真是不太敢结婚啊!”
一听这个,李浩笑了笑抬手,不轻不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兄弟你别着急。”
“最近吧,可能咱们要松松筋骨干活儿了。”
“一般正儿八经做事的时候,咱们老板都会给封红包的,来王凯,跟我兄弟说说咱们这红包都是多少的!”
我看着王凯。
王凯也笑的有点古怪,伸手比了个手势。
说真的,当时我愣了一下。
“多少?八百啊?这么多吗?!”
八百块……在餐厅里刷一个月盘子,也就是八百块钱左右了。
在我想来,所谓的松松筋骨办正事儿也就是打架,打一次架就有八百块钱拿,这好事儿上哪找去啊!
“八百?”
王凯和李浩相视一笑,尤其是李浩,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那叫一个戏谑。
“呵,你真是小看了咱这个场子了……”
“就咱们这个场子,一个月最少给老板挣三五十个,懂吗?”
“挣钱多,眼红的人自然也就多了,来找事儿的,那就得咱们兄弟出面去摆平了不是?”
“一次,八千八百八十八的红包!”
“当然了——”
“也不是每次都是,只有正儿八经的大活儿,才有这么多。”
“但一般来说一千两千、三千四千,也都是有的。”
后面的话,老实说我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当我听到那个八千八百八十八的时候,先是震惊,然后是喜悦,最后是担忧。
我震惊于场子老板的豪爽,喜悦的是照这么干下去,很快我就能实现自己的目标,攒够钱娶晓柔了。
至于担忧……
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早上起来开始就感觉不太好……
大活儿大活儿,大活儿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不过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我很久,因为我很快就见识到了,什么特么的叫大活儿了!
而且我敢保证——
王凯和李浩,也一定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我们刚睡醒。
与其说我们是睡醒的,倒不如说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凯哥、浩哥、汪哥,出事儿了,你们快点出来看看吧!”
一听出事儿了,我们三个瞬间就清醒了,随手拿起家伙儿事儿就往外走去。
果然。
场子里乱糟糟的,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
我们哥三儿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咬了咬牙,从侧门冲了进去。
有人打过来了!
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其实直到我被关进监狱之后才知道,当初那群砸场子的,是市里来的。
他们的老大是正儿八经的大玩家,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就在街上呼风唤雨了……
我后来在监狱里听人说过,在津海地面上,那位大玩家除了忌惮政府和海韵公司的老总王金山之外,唯一算是有点害怕的,是一个开货运公司的愣头青,叫特么的宋什么玩意来着?
时间太久了,有点儿记不清楚了。
但是——
当初在县城里,那位大玩家手下的人马,着实是给我好好的上了一课。
我们好勇斗狠,人家更狠。
人多、家伙全,又是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很快,我们就有点招架不住了,而就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王凯却再一次杀红了眼。
他提起关公像后藏着的大关刀,朝着对方的人群中就莽过去了,一挥一砍,最少得躺地上七八个人。
我想叫住王凯。
对,其实我已经开口了,撕心裂肺那种!
“凯子,小心啊——!”
“砰!”
我的话音刚落,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几乎震碎所有人胆子的响声。
那位大玩家手下的头马,一个浑身上下纹满了各种图案的男人手持一把五连喷,枪管还是锯短了的那种。
“特么的,你是不是真虎啊,以为自己是关二爷了?”
他开枪了,他…他开枪了!
“剩下的人,都特么给我抱头蹲下,要不然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年少的我,不懂什么是畏惧。
我用胳膊肘戳了戳李浩,这是我们长久以来的默契培养出的暗号——王凯特么的躺地上不知生死,这口气绝对不能咽下!
要么整死我,要么特么的就给我兄弟跪下!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我,再提醒了李浩之后,骂骂咧咧就冲了上去。
但是。
令我没想到的是……
在我身后,我最有默契、感情最紧密的发小,我从小到大最好的哥们儿、兄弟……
李浩,这个猪狗不如的混蛋,竟然……
跑了?!
没错,他跑了。
扔下手里的钢管,扭头就跑了。
甚至,他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小子,你再往前冲,这一枪就往你脸上放。”
那个手持五连喷的男人看着我,冷冷威胁道:“你哥们儿挺困,躺地上睡这半天了,消停点行不?”
“要是你也躺了,待会儿谁带他去医院啊,你说是不?”
他笑的很放肆。
但我在这一瞬间,突然就冷静下来了。
是啊……这么冲上去的话,跟找死没区别的。
可话又说回来了——
老子是谁啊?
我是汪洋,今年二十一岁,一个特么的……
一!事!无!成!的!混!子!
“我就@!”
我怒骂了一句壮胆,随后对着那个嚣张的混蛋,直接甩出了我手里握着的片刀。
好巧不巧。
那孙子兴许是没想到我真敢动手,所以压根没反应过来。
更巧的是,我这一抡,正好刀顺着他的脖子就飞过去了——结果,他还真就没能开出第二枪,满脸不可置信的捂着脖子倒下了。
“滴呜滴呜滴呜滴呜……”
大概是逃出去的客人们报了警吧,也可能是李浩那个孙子良心发现了?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的是……我,杀人了!
而且……
王凯,王凯他……
没了。
…
…
没地方跑了,我只能束手就擒被带回了局子里。
很快,所有人的口供都录完了,而我也成功被扣上了聚众斗殴组织者的帽子,并且……
我杀了人,这件事跑不脱的。
在我进看守所的第一天,晓柔和我妈一起来看我了。
晓柔哭的很惨,虽然见面的时候装的没心没肺的笑,但她眼睛又红又肿的,我怎么可能看不出呢?
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尽管家里已经散尽家财来周旋,但也只是把我最严重的故意杀人罪名换成了过失杀人而已
数罪并罚,我被判处了十三年有期徒刑。
入狱的那天,晓柔又来送我了,她哭着喊着说会等我,无论多久都会等我出来……
可是啊。
从我进监狱后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再也没见过晓柔了。
一开始,我觉得她可能太忙了。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我渐渐变得麻木,变得颓丧……
但我还在安慰自己。
没事儿的,晓柔都说了会等着的。
第五个月的时候,我妈来探视了——她长满了白头发,整个人看着老了十岁不止。
“你爸走了。”
我没问我妈晓柔去哪儿了,当时我整个人都是僵硬的,父亲去世的消息对我来说真的太突然了。
又过了一个月,狱警主动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你母亲去世了,警方那边说是出车祸,希望你节哀顺变。”
“另外——”
“考虑到你家现在只剩你一个人了,咱们监狱长特批了一天假期给你,回去处理一下后事。”
我那时候是什么心情?
我不知道。
如机械般处理了母亲的后事,然后闷头回了监狱,继续服刑。
我没去找晓柔,一方面是有狱警时刻跟着,另一方面,我也没那个心情。
直到第一年刑期快结束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是市里人,名字忘记了,可能是他压根没告诉我,但外号我还记得,叫番薯。
番薯告诉我说,晓柔消失了这么久,肯定是不要我了。
我说不可能。
他就那样静静看着我,然后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你知道吗?”
“很多很多人,曾经都这么说过……”
然后就是我家里的事情——番薯说,我父母先后离世,可能跟我入狱的原因有关。
那位大玩家手下的头马没了,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呢?
车祸车祸,真的会是车祸这么简单而已么?
我不知道。
但我觉得,我应该找那个什么狗屁的大玩家报仇——如果番薯说的是真的,晓柔不要我了,那么我的人生其实也就失去了意义。
为此,我甚至立刻就开始考虑、计划了起来。
但我并没有计划太久,简单来说,就是还没等我出狱,我的仇人就没了。
那位大玩家的下场真的很令人唏嘘……横尸街头,被两个十来岁的愣头青用螺丝刀生生捅死的。
可能这就是恶有恶报吧……
就这样,我再次变成了那个如行尸走肉般的江洋。
一年又一年,在服刑期间,我也因为表现良好获得了两次减刑的机会。
终于,在服刑了十年零两个月后,我出狱了。
最开始我没想着找任何人,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直到那天,我去我和晓柔经常去的那家饭店时,听老板说了这样一件事。
“你是,那个江洋吧?”
“真是好多好多年没见了,你这状态该不会是还难过呢吧?”
难过?
听到这样的字眼,我有点愣神。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疑惑,饭店老板也愣了一下,随即试探性的问道:“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诶,不对啊……”
“我记得晓柔那姑娘出事儿的时候,是跟你谈朋友呢啊……”
出事儿?出事儿!
我如梦惊醒般站起身来,抓住老板的胳膊,声音几乎快要失真了——
“什么出事儿?谁?晓柔吗?怎么回事儿,你快告诉我!”
十分钟后。
我失魂落魄的走出了饭店,一个人沿着马路慢悠悠的走着,一直走到了某个陵园中。
在老板跟我讲清楚了真相之后,我给以前和晓柔的共同朋友们打了电话,再三逼问之下,才得知了这个陵园的地址。
看着眼前的墓碑,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晓柔没了。”
“我记得是十年前还是十一年前来着?”
“印象真的很深啊——当时,那丫头来店里打包了一份砂锅面。”
“说是在路上吃,要去看你什么的……”
“刚出店门没走几步,一个喝醉酒的司机开着车就撞过来了……”
原来,这就是这么多年以来的真相。
这就是……为什么你一直不来看我,甚至让所有的朋友都瞒着我,连我妈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晓柔,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你这样真的对我很不公平,你知道吗?
那天。
我睡在了陵园里。
或许,我应该死在这里,永远陪着她吧……
…
…
“所以,这就是你特么抱着我喊一晚上晓柔的原因吗?”
秦雨薇面色微冷,看着面前鼻青脸肿的汪洋咬牙切齿道:“这么长的故事,你特么编的真挺好啊?”
“我特么没骗你!”
汪洋委屈巴巴的开口喊道:“都是真的,我发誓!”
特么的……
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去小破酒吧喝个酒还能遇见这个老女人?
他记得昨晚遇到秦雨薇之后,先是互相冷嘲热讽了一会儿,然后稀里糊涂就拼桌喝酒了。
喝着喝着,就什么也记不清楚了……
不过,刚才秦雨薇在动手揍他之前,倒是把事情都跟他讲了的。
俩人还真没发生什么,只不过是他酒量不太行,喝多了之后不省人事,秦雨薇没办法只能开个酒店把他扔进去。
把汪洋扔进酒店之后,秦雨薇是想赶紧走的。
但是——
这孙子一把抱住她,哭天喊地的,一口一个晓柔,一口一个别离开我……
秦雨薇忍了一晚上,途中多次试图唤醒汪洋,但均以失败告终。
这不?
汪洋早上刚醒,就承受了秦雨薇积攒了一整晚的怒火。
然后就有了刚才那一幕——鼻青脸肿的江洋委屈巴巴的跟秦雨薇讲述了他的故事。
“滚滚滚,我看见你就烦!”
“不是……咳,这事儿其实也不怪我啊,大…大美女!”
“你滚不滚?”
“好好好我这就滚,还有就是——”
“有话说有屁放!”
“昨晚……真的没发生什么吧?”
“滚!”
汪洋灰溜溜的跑了。
秦雨薇看着汪洋狼狈离去的背影,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
这王八蛋,还挺有意思的啊?
…
…
2025年,某日。
津海市第一监狱内,入狱登记室。
“姓名?”
“李,李寒山……”
“诶不对——你这个信息表上的名字怎么不一样,是曾用名吗?”
“嗯,是……”
“李浩,这名字还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