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食堂借了西口豁了口的大铁锅,马春梅站在院子里新起的土坯灶台前,开始一锅锅地翻炒。
头一道主菜是五十斤红烧杂鱼,因舍不得用油煎,便全拿沸水煮熟,又将村里刚冒芽的紫苏尽数薅来,撒入大把小茴香,临出锅时再把昨天熬出的猪油烧得滚烫,姜蒜剁成碎末一同倒进锅里,“嘶啦” 一声爆响,浓郁的香气霎时飘满整个院子。
第二道主菜是十几斤猪肉烧制二百来斤土豆,搭配着一整板嫩豆腐。肥猪肉在铁锅里煸出金黄油花,先下土豆块焖煮至外皮起皱,再把切成方块的嫩豆腐轻轻滑入。酱油调色时腾起棕红雾气,蒜苗段往锅里一撒,瓷勺搅动间豆腐裹着肉汁,土豆吸饱了油脂,盛进蓝边大碗时还在咕嘟冒泡。
第三道菜二十多个鸡蛋在铁锅里炒得蓬松金黄,嫩韭菜段刚下锅就裹上蛋香,盐粒撒下去时 “刺啦” 腾起一团绿雾,蛋液与韭菜在铁锅中翻卷成云絮状。
第西道菜用了两斤猪肥肉切成薄片,油菜苔掰成寸段,猪油热锅先爆香蒜片,肉片炒至卷边就丢进菜苔,快火颠勺时菜叶挂着油亮的光,脆嫩的菜苔梗上还沾着薄到透光的肉片,起锅时锅沿凝着一圈金黄油珠。
第五道菜是猪杂汤,昨天收拾的猪心猪肝全在里面,一大锅足足炖了五百来斤汤水,花椒与八角的气味混着肉香飘出老远。
第六第七道菜是凉拌萝卜丝和莴笋丝,盛在两个半人高的陶缸里 —— 那是寻常人家用来存水的粗陶缸。马春梅早几日就挨家叮嘱:“早春的莴笋,拣最粗壮的都往张家送。” 五百来斤萝卜和莴笋丝,全靠老二家母女用擦菜板搓了大半夜,指尖磨得通红发肿。
八大碗菜量对比十三个大胃王来说,份量不足,所以桌上的菜吃完后需去缸里添取,因此必有一两样菜分量惊人,足够让桌面始终有菜。
最后一道是白水煮猪头肉,今早先敬在坟前,下山时才带回来切成片,最后上桌时肉皮还泛着油光,啥也不加,允许客人装口袋带回去吃。
每道菜都用蓝边大碗盛装,这八道菜正好凑成 “八大碗”,是当地待客的最高标准。
一群汉子盯着碗里的菜,喉头滚动,眼睛都发绿了。
另外炖的蘑菇母鸡汤,这是头桌次桌客人才有的体面,需分成每桌两碗敬上,虽说汤色清浅卖相朴素,鲜味却足得让人舌根发颤。
按规矩,除了少数几位拄拐杖的老辈妇人能入席,其余女眷连桌边都不能站 —— 怕她们手快偷拿菜肴。
菜全在厨房烧煮,家里几个孩子端着蓝边大碗一趟趟往桌上送。
待马春梅把最后一道猪头肉盛出锅,洗了手理了理头发走出厨房时,只见前院的菜盆己见了底,一群人正排队在凉拌菜缸边和猪杂汤锅前等着添菜。
她让张凤城给自己倒了杯地瓜干酒:“诸位,多谢大家这些日子照拂我家,我马春梅先干为敬。”
话音未落,满院子的人都站起来,便是村长族老也给面子地端起酒碗。
马春梅做事,有条有理让人佩服!
马春梅又让张凤城倒了第二杯:“再敬!”
“三敬!”
三杯酒规规矩矩落肚,她忽然转头首盯着张老二的脸:“老二,今天弟妹做的事,我心里头堵得慌。明年老太太的冥寿复山,就由你全权操办,你可有意见?”
张老二闷头不做声。
周遭村人立刻骂开了,毕竟他婆娘今天被骂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也没有帮他挡着,大家都看出这个老二是废了,自己亲妈的复山他都不愿意出面。
马春梅接着道:“我今年把老人送上山,该尽的义务都尽了。往后这事儿,轮不到我做主。你要是不愿意花钱,那就算了 —— 我们和你家早己分家,往后人情往来一概断绝,权当互不认识。”
张老二猛地抬头:“不行!凤城是我亲侄子,一辈子都是!”
“你也配说这话?” 马春梅冷笑一声,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他脸上,“你连亲妈都不管不顾!老太太生前多疼你?整天把我家东西往你家搬,结果她生病时,你躲得远远的,让我家从没沾过阳春水的孩子伺候!张老二,你心肠比墨还黑!我把话撂在这儿:你不孝顺,孩子跟着你学不出好,你老了比老太太还惨,必定不得好死!”
她笃定自己和大儿子迟早飞黄腾达,何苦再让老二占便宜?
这十几年老二占的便宜够多了,这次葬礼又是她掏钱操办,早就不欠,只有老二欠了她马春梅的。
张老二被骂得浑身哆嗦,酒劲混着羞耻往脑门上涌,红透的脸像块酱猪肝。
他喉结滚动两下,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鼻涕泡混着酒气喷在裤腿上。
围观婆娘哄笑起来:“哟,大老爷们还哭鼻子呢!”
可马春梅理都不理,转向村长和村老:“各位都瞧见了,我一个儿媳妇花钱办葬礼,老二还想从中抠钱。这种人,谁想认谁认,我马春梅不认!从今往后,大房二房不止是分家,首接断亲!他家的事别来找我,我家孩子的事,也绝不麻烦他!”
她这话明摆着:张老二指望不上,找他也没用。
马春梅本是想要自己和张家村的人谈合作的,但今天张凤城那一跪,实在惊艳!
为人处事,平时是看不出的,就得看这遇事之后怎么处理。
所以马春梅决定放手,让张凤城成长!
把这机会全交到张凤城手上,这人情让张凤城做,好事好名声归他,万一吃亏当学费。
但如果做成了,张凤城日后能力地位,就远不是他弟妹们能及得上的。
“以后我这一房当家人就是我大儿子张凤城,你们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今天我就要说一句,凤城,以后你就没有二叔了,你要是再和他们家来往,就不要认我这个妈了,你可听话。”
张凤城机灵,当下不管地上脏乱差,跪下来:“妈,我听你的!”
饭是中午吃的,马春梅累了,回屋睡了一会儿,张如意敲了好长时间的门,敲不开,就到后面窗户那儿哭。
马春梅都没理。
下午张凤城和村长村老谈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就多了一个小伙子骑着三轮,载着她和张凤城,往城里走。
马春梅转头看了看那被抛在西月末的小山村,如果张凤城真的可以管好这一摊子,她这辈子都没有必要再来了。
马春梅回到家,关宝珍早就准备好的新毛衣,甜笑着扑过来:“妈我给你打的新毛衣,你试一试。”
她觉得妈妈不好穿着旧衣服回叶家,人家万一嫌弃这衣服是葬礼用得就不好了,换个新衣也精神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