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夜惊梦
嘉靖三年冬,应天府溧水县石臼湖畔的林缚猛然从草席上惊起,额角冷汗浸透了打着补丁的青布头巾。
土墙上的破窗纸被北风灌得哗哗作响,借着灶膛里将熄的火星,他看见母亲半倚在土炕上,剧烈的咳嗽声像破风箱般撕扯着胸腔,苍白的手帕上洇开点点暗红。
“娘!”
林缚扑到炕前,触到母亲冰凉的手腕时,前世作为历史系研究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本在图书馆整理《明世宗实录》抄本,不想竟魂穿到这个同名的十五岁少年身上。
三天前父亲上山采药坠崖,家中仅剩三斗陈米,昨夜母亲为省下棉絮给儿子,自己裹着单被在寒风中发起高热。
“阿林缚别怕……”
刘氏勉强睁眼,枯槁的手摸索着想去摸儿子的脸,却因颤抖而滑落。
林缚鼻子一酸,想起前世母亲临终前也是这般模样,喉间泛起苦涩。
他定了定神,突然想起《本草纲目》里记载的风寒治法:“恶寒无汗者,麻黄汤主之;若体虚者,当加黄芪以固表。”
摸黑翻出瓦罐里仅剩的半把麻黄,林缚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藏在灶台下的木箱。
撬开 nailed 得严严实实的箱盖,泛黄的《论语》《孟子》掉出时,一本边角磨损的《皇明贡举考》赫然入目。
他心中一凛,这正是嘉靖朝科举改革后的最新考纲,书中详细记载着“八股文”的破题、承题之法,还有近年殿试策论的真题。
“天无绝人之路。”
林缚低声自语,将草药放入砂罐。
灶膛里的余火重新燃起时,他借着月光打量这间西壁漏风的土房:墙角堆着父亲编了一半的竹筐,木桌上摆着用松烟自制的墨锭,窗台上那盆被霜打蔫的艾草,正是他昨日在湖边采的。
突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里正陈老三的儿子陈虎闯了进来,腰间牛皮袋里的官票晃得刺眼:“林缚,明日就是交丁税的日子,你家欠的三两银子准备得如何了?”
目光扫过土炕上的刘氏,他冷笑一声:“若是拿不出,便把你家这三亩薄田抵了吧。”
林缚攥紧手中的《皇明贡举考》,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记得史料记载,嘉靖初年推行“一条鞭法”前,地方里正常借丁税之名横征暴敛,像陈家这种世袭里正,更是鱼肉乡里多年。
此刻母亲的咳嗽声渐弱,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在他手中的玉佩——那是当年祖父在应天府当差时所得,或许能换些银钱。
“烦请陈小哥宽限两日。”
林缚强压怒火,声音却沉稳如渊,“待我明日去县城卖掉些山货,定将税银凑齐。”
陈虎上下打量他,见这素来怯懦的少年今日眼神竟似有锋芒,心中诧异,却也不愿在病妇面前多做纠缠,甩下一句“后日巳时前必到”便扬长而去。
西更天,林缚守在灶台前,看沸汤在陶罐中咕嘟作响。
他忽然想起前世导师说过,嘉靖朝的科举之路虽难,但只要能中秀才,便可免二丁赋税、免服徭役。
如今自己虽身处贫寒,却比旁人多了三百年的历史见识,那些即将发生的“大礼议”之争、严嵩崛起、张居正改革,都将成为他安身立命的钥匙。
药汁滤出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
林缚用竹筒盛了热汤,吹凉后喂给母亲,看着她渐渐舒展的眉头,心中暗下决心:“既来之,则安之。
这一世,定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更要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上,为天下百姓争得一份太平。”
收拾好父亲遗留的书籍,林缚将《皇明贡举考》贴身藏好。
推开屋门,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他望向远处被薄雾笼罩的县城,那里有他的第一步——童试。
而在更遥远的应天府、北京城,一场场决定王朝命运的科举会试、殿试,正等着这个带着两世记忆的少年,踏上属于他的仕途。
雪地上,一串脚印向着东方延伸,在初升的阳光下,渐渐与六百年前的历史轨迹重合。
这一日,溧水县的百姓们不知道,这个曾被视作“书呆子”的少年林缚,正带着改变时代的决心,从寒微中迈出了第一步。而属于大明朝的又一个盛世,也将在这个冬雪未消的清晨,悄然埋下一粒希望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