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恢复了安静,但空气里还残留着刚才的紧张和污浊。
苏慕辞转过身,面对着岑岁岁。
他眼中的戾气尚未完全散去,但看向她时,那份冰冷迅速被一种深切的担忧和小心翼翼的紧张取代。
“岁岁,你……没事吧?”他的声音低哑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刚才看到李强羞辱她时,他几乎控制不住想动手的冲动,那瞬间爆发的怒意,比当年面对混混围堵时更甚。
岑岁岁怔怔地看着他。
刚才他挡在她身前那宽阔坚实的背影,他冰冷话语中蕴含的精准威慑力。
以及此刻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紧张……这一切,都如此真实而强烈地冲击着她。
这不是六年前那个为了赌约而演戏的少年。
这是一个真正能保护她、为她挺身而出的男人。
他身上那身无形的警服,在此刻,
第一次让她感到的不是讽刺,
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刺痛的安全感。
然而,李强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当年玩腻了”、“捡起来当护花使者”……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刚刚松动的心防。
屈辱和委屈再次涌上心头,混合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猛地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和脆弱的模样,声音带着强装的冷漠:“我没事。谢谢苏警官解围。”
她刻意强调了那个冰冷的称呼,试图划清界限。
苏慕辞的心像是被那声“苏警官”狠狠刺了一下。
他看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到她紧攥着绣帕泛白的指节。
他知道,李强那些话,无异于再次撕开了她尚未愈合的伤口,也把他好不容易才靠近的一点点距离,又推远了。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站在原地,隔着一步的距离,像一个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孩子,声音低沉而充满了无力的痛楚:
“对不起……岁岁。对不起……”他重复着,仿佛除了这三个字,再找不到任何语言能表达他此刻翻江倒海的悔恨和心疼。
“是我当年……太混账。是我给了那些人伤害你的机会和口实……这六年,每次想到你可能还在承受那些流言的伤害,我就……”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后面的话艰难地说出来,目光紧紧锁着她低垂的侧脸,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
“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太轻了。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证明我己经不是当年那个懦夫混蛋的机会。一个……让我用这身警服,真正为你做点事情的机会。不是补偿,是……是我想这么做。算我求你……岁岁。”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颤抖。那句“算我求你”,与婚礼露台上绝望的嘶吼重叠,却在此刻书店的静谧阳光下,显得更加沉重和心碎。
岑岁岁的心,在他一声声沉重的“对不起”和那句卑微的“算我求你”中剧烈地颤抖着,像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再也无法平静。
怨恨的坚冰在动摇,委屈的堤坝在松动。顾知意的话在脑海中回响:“……给他一个证明的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看清内心的机会。”
她缓缓抬起头,泪光在眼眶里倔强地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看着眼前这个满眼痛楚、卸下了所有骄傲的男人,看着他身上那股尚未散去的、因保护她而激发的凛然正气。
“证明?”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苏慕辞,你要怎么证明?用你这身警服?还是用你……手臂上那道疤?”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他小臂的方向。
苏慕辞浑身一震。他没想到她会提起那道疤。他下意识地想把袖子拉下,却又停住。
他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坦然而又带着更深的痛楚:“那是我该受的。每一次出警,每一次面对危险,我都告诉自己,这是在赎罪,也是在磨砺自己,让自己有资格……站到你面前。警服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誓言,守护该守护的人,弥补我曾犯下的错。”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却更坚定,“也包括……守护你。”
“我不需要你的守护!”岑岁岁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被看穿心事的羞恼和自我保护的本能。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看到了苏慕辞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那是一种被彻底拒绝的绝望。
书店里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阳光在书页上缓缓移动,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良久,岑岁岁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疲惫地垂下眼帘,目光落回案台上那方绣着玉兰的手帕。
丝线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那细腻的针脚,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苏慕辞,”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飘落,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破了的镜子,就算补好,裂痕也永远都在。”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勇气,终于抬起眼,迎上他骤然亮起又充满忐忑的目光,“但是……裂痕里的光,或许……也是另一种风景。”
她没有说原谅。
没有说接受。
甚至没有给他明确的承诺。
但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却足以穿透厚重阴霾的光,瞬间照亮了苏慕辞绝望的心房。
他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一刻。
他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她承认了伤痕的存在,她依然带着防备和痛楚,但她……愿意留一道缝隙,让光透进来,也让他……有机会去证明那“另一种风景”的可能。
“我明白。”苏慕辞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压抑和难以言喻的激动,他用力点头,眼眶微微发热,“我明白,岁岁。裂痕……我认。光……我会等。多久都等。”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带着泪光却又透着一丝微弱释然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我……不打扰你了。”他后退一步,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他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你安心刺绣。我……就在附近。不会再让任何人打扰你。”
说完,他转身,步伐沉稳地离开了书店。
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却少了几分沉重的绝望,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希望和守护的决心。
岑岁岁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松懈下来。
她低头,看着手帕上那几枝含苞待放的玉兰,指尖捻起一根新的丝线,是纯净的白色。
她落针,在玉兰花苞旁边,开始细细地绣上一片小小的、舒展的新叶。针脚依旧细腻,心绪却不再只有纷乱。
裂痕犹在,痛楚未消。
但时光的针脚,或许真的能绣出新的纹路。
而那束被他笨拙却固执地递过来的光,虽然微弱,却己悄然落在了她冰冷的心湖之上,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