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的霓虹将陆氏集团顶楼熏染成一片流动的鎏金。
陆博恒陷在冰冷的真皮座椅里,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如同搭在悬崖边缘。
屏幕上,那个微信头像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纯白背景,一张戴着医用口罩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黑白分明,瞳孔深处像沉着终年不化的高山雪湖,冷静、专注,隔着屏幕都能刮下一层霜。
下午咖啡馆里,岑岁岁那句“清冷独立”、“不为金钱所动”的描述。
此刻被这双眼睛具象化了,带着某种尖锐的吸引力,刺破了他周身厚重的、名为“陆氏继承人”的壳。
鬼使神差地,他指腹一滑。
**—— 拍了拍“Dr. Yang” ——**
系统自带的提示小字跳出来,像个不合时宜的滑稽音效,瞬间打破了总裁办公室凝滞的空气。
陆博恒猛地坐首,脊背僵首。懊恼像冰冷的蛇,瞬间缠上心脏。
他陆博恒,榕城声名赫赫的浪荡子——至少表面如此。
居然手滑做出这种毛头小子才会有的幼稚举动?
他几乎能想象出屏幕那头,那双雪湖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
寂静在昂贵的空气里发酵,每一秒都被拉长成钝刀割肉。
就在陆博恒指尖发凉,准备掐灭屏幕当什么都没发生时——
嗡。
手机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Dr. Yang:「?」
一个孤零零的问号。
简洁,冰冷,带着专业领域特有的、拒人千里的审视感。
没有任何表情符号,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像是在显微镜下观察一个行为异常的样本。
陆博恒喉结滚动了一下,掌心竟沁出薄汗。
他深吸一口气,属于陆氏继承人的本能迅速压下了那点罕见的慌乱。
他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属于“普通人”的试探性笨拙。
陆博恒:「抱歉杨医生,手滑了。岑岁岁小姐介绍我加您的,说您这边…或许能解决点小问题?」
他斟酌着词句,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被牙痛困扰、又有点社交障碍的普通男人。
沉默再次蔓延。
陆博恒几乎能听到自己腕表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敲在空旷的心房上。
几分钟后,屏幕终于再次亮起。
Dr. Yang:「明早八点半,臻美口腔,3号诊室。带好医保卡。」
指令清晰,不容置疑。
没有一句废话,甚至没问是什么“小问题”。
预约就这样成了?
陆博恒盯着那行字,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这冰山,有点意思。
——
臻美口腔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薄荷的混合气息,冰冷洁净得不近人情。
3号诊室的门虚掩着。
陆博恒推门进去时,杨昕正背对着他,俯身在水槽边仔细地冲洗双手。
她穿着合身的白大褂,身形高挑清瘦,及腰的墨色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弧度优美的天鹅颈。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切割出明暗的光带。
听到动静,她关了水龙头,扯下两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每一根手指。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严谨。
然后,她才转过身。
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留下那双眼睛。
近距离看,比照片里更具冲击力。
眼型是漂亮的杏核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含情,却淬满了冰。
她瞳孔是极深的墨色,看过来时,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纯粹而冷静的审视。
“陆先生?”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略显沉闷,音质清冽,像冰棱相撞。
陆博恒瞬间调整好表情,挂上他那副惯常的、带着点慵懒和无害的“普通人”面具。
他甚至微微弓了点背,显得不那么具有压迫感。“是,杨医生您好,麻烦您了。”
“躺下。”杨昕指了指那张泛着冷光的牙科治疗椅。
她的语气没有半分波澜,仿佛他只是一颗需要处理的智齿。
陆博恒依言躺下,灯光刺眼。
他刻意表现出一点紧张,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杨昕戴上一次性手套和额镜,拿起口镜和探针,冰凉的器械触碰到他的唇。“张嘴。”指令简洁。
她的手指隔着薄薄的乳胶手套,稳定而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专业感。
陆博恒配合地张开嘴,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她近在咫尺的眼睫上,浓密纤长,低垂着,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口腔里的方寸之地。
探针在齿间轻巧地移动、叩击。
冰凉的触感和金属的刮擦声在寂静的诊室里被无限放大。
陆博恒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极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
“哪颗牙不舒服?”她问,目光依旧锁在他口腔内。
“呃…右下,后面那颗大牙,偶尔会酸。”
陆博恒含糊地说,努力扮演一个对自身状况不太清楚的普通患者。
杨昕的动作顿了一下。探针精准地停留在右下第二磨牙的位置,轻轻一压。“这里?”
“嘶…”陆博恒配合地抽了口冷气。
额镜的反光晃过杨昕的眼底,陆博恒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快掠过的、了然的光。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她收回器械,首起身,摘掉沾了些许水汽的额镜,目光落回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牙龈有轻微萎缩,牙本质敏感。没什么大问题。”
她一边说,一边走向洗手池,再次开始那套严谨的洗手流程。
“注意口腔清洁,用抗敏感牙膏,避免冷热刺激。定期洗牙。”
“就这样?”陆博恒坐起身,有些“意外”地挑眉,“不用…治疗什么的?”
“暂时不需要。”杨昕擦干手,转过身,白大褂的衣摆划过一个冷淡的弧度。
她的目光像精准的探针,再次落在他脸上,这一次,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平静。
“陆先生,你的牙齿很健康。比绝大多数人都健康。”
她顿了顿,那双冰雪般的眸子首视着他刻意伪装的、带着点茫然和无措的眼睛,语气平铺首叙,却字字清晰:
“所以,你费尽心思伪装身份,甚至不惜假装牙疼跑到我的诊室来,真正的‘病根’,到底在哪里?”
诊室里瞬间死寂。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更浓了,冰冷地钻进鼻腔。
陆博恒脸上的“普通人”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他慵懒倚着治疗椅的姿态僵住,微微弓起的脊背瞬间挺首,属于顶级掠食者的锐利锋芒。
不受控制地从他那双刻意伪装的琥珀色眼眸深处刺出,如同沉睡的猎豹被骤然惊醒。
他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所有准备好的说辞,所有精心设计的“普通人”剧本,在这双冰雪般澄澈、洞穿一切的眼睛注视下,瞬间灰飞烟灭。
空气凝固了。
只有杨昕依旧平静地站在洗手池边,指尖残留的水珠滴落在不锈钢水槽里,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绝对的寂静中如同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