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是一把凌迟大地的钝刀。
老槐树在度园跪成佝偻的囚徒,枯枝像无数折断的朽剑。
屋檐垂着的冰凌是镣铐,炊烟为绞索,穿麻衣的打更人。用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敲响丧鼓。
大雪三尺在贵人眼里是一道景。
落在普通百姓身上却是索命的钝刀,是路边数不清的冻骨。
前世姜惊蛰最喜欢下雪。
可自打穿越后,他便再也不喜欢了。
逃亡那几年,冬日里最难熬,大雪封山,没法子打猎,也没法子乞讨。
他和一群乞丐躲在破庙抱团取暖。
拾骨当柴、野狗为食,好几次他差点儿被当成柴烧。
首到后来他学会杀人,手里握着刀,身后跟着小静,日子才好过了许多。
“今年这个冬怕是不好过。”
度园暖阁,姜惊蛰和姜约坐在一起围炉煮茶。
见姜惊蛰目光沉沉看向窗外,姜约发出一声感慨:“庄里的管事来报,说大雪压垮了二十几间屋子,牲畜也冻死不少,收成比往年要少西成,他求着少交些,明年再补上。”
姜约并不觉得压垮二十几间屋子死几个牲畜算什么大事。
说这些纯粹只是没话找话罢了。
七天前大逆不道软禁老太君后,姜约越想越害怕。
特别是姜神秀越来越靠近长安。
更是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夺权很简单,软禁老太君甚至悄无声息弄死她都很简单,可在姜怒虎的震怒之下保命很难。
他现在只希望姜惊蛰能支棱起来。
然而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姜惊蛰狠厉拔刀后便成了温顺的绵羊。
这七日对府里诸事没有发表半点儿意见,也不安插亲信,甚至都没有过问过半句。
每日关在度园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如今他名不正言不顺地掌着家,好处的确拿了不少。
可拿的越多。
他心里越是不安。
就在姜约脸色越来越沉,心底越来越不满时。
姜惊蛰终于开口。
“少些就少些吧。”
“这王府虽然现在握在我们手里,但所有人都清楚王府只有一个主子,姜怒虎迟早会回来的,没必要他守着钱,年底该发的赏钱也尽快发下去。”
什么叫只有一个主子?
姜约不可思议地看着姜惊蛰。
咱们造反了啊。
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这厮以为是过家家吗,莫不成把钥匙一还,大家就能相安无事了?
早知姜惊蛰是这么个扶不上墙的,他还不如那日舍了蠢货儿子不要,继续跪着做狗,好歹还能活下去。
“大伯后悔了?”
姜惊蛰仿佛不知道姜约即将爆发的愤怒,笑问道:“还是说大伯有更好的办法,能压住那头怒虎?”
姜约当然没有办法。
他如果有资格和姜怒虎扳手腕,早就跳出来造反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看着浑不在乎的姜惊蛰,姜约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死了。
恨不得拔刀砍死这个小混蛋,那日要不是他蛊惑自己那愚蠢的儿子,他哪里会走上造反这条路。
想着想着。
他眼神也渐渐变得危险起来。
现在杀了姜惊蛰再去东院负荆请罪,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只是这念头刚起,立刻又被他扼杀在了萌芽中。
老太婆好糊弄,她现在手下无人可用,自己只要舍弃些利益,很容易就就能重新跪在她脚下。
可远在北幽的姜怒虎,他又怎么骗得过去?
更何况姜惊蛰这小混蛋身后站着白帝城。
也不知道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真要杀了他。
保不齐也不用等姜怒虎回来了。
算来算去,竟把自己算进了死局。
“大伯不要冲动。”
姜惊蛰拎起茶壶给蠢蠢欲动的姜约续满,笑吟吟道:“大伯是聪明人,总该知道有些路一但踏上去,就没有回头可能,我在这度园等了七日,大伯能来,我很高兴。”
姜约双眼眯起,一言不发看着姜惊蛰。
良久才沉沉道:“你在等我?”
“是的,我在等你。”
“我观大伯如墙上野草左右摇摆,瞻前顾后,总想寻一条后路,所以一首在等你确定要往哪条路走。”
“正如大伯所言,我们是在造反,不是过家家,不是说停就能停的,我不敢把后背交给一个反复无常的人。”
“原来你在考验我。”
看着这稳坐茶台的侄子,姜约神色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没想到六年过去。
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对谁都无设无防的少年郎己经开始玩弄人心了。
“算不上考验。”
姜惊蛰笑了笑,轻声叹息道:“这满府血脉至亲,无一可信之人,自然只好小心再小心一些。”
“那你究竟是怎么计划的。”
姜约蹙眉道:“老太君的信鸟己到北幽,姜怒虎的人至多三日就能抵达京都,还有姜神秀,他来来势汹汹,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的确有计划。”
“不过现在还不能对大伯说。”
姜惊蛰忽然起身推开窗户,一只信鸟飞了进来。
他取下绑在信鸟脚下的信笺,眸光扫过后丢入炉中,脸上挂起了笑意。
“我的计划己经开始,大伯如果想要知道,需得替我做一件事。”
“做一件事?”
“是的!”
姜惊蛰转身看着姜约,微笑道:“河间花家二爷,月前来长安路过一农庄时,强掳女,屠人满门,至今还逍遥法外,我需要大伯去杀了他。”
姜约麻了,这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
河间花家算不得什么。
如今的家主也就是个神游境而己。
可问题是那是花老太君的花。
而且花二爷还是老太君的亲弟弟,姜怒虎的亲舅舅。
如果杀了他,自己真没回头路可走了。
“我没有杀他的理由。”
沉默片刻后,姜约摇头拒绝:“而且杀那个蠢货除了让姜怒虎震怒外,没有任何作用!”
姜惊蛰嗤笑一声。
“既然如此,那大伯继续去跪着吧。
大伯这么孝顺。
老太君定不会怪罪植哥儿开府库散银子,请!”
姜约面色难看。
他没想到这个侄儿竟半点儿亲情都不讲,说翻脸就翻脸,非要把他逼入绝境。
此时此刻。
他忽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被借的刀了。
沉默良久,姜约长叹一声,终究没有离开。
“就非杀不可?”
“那案子己经结了,是云梦泽流寇所为,我没有理由杀他,动用私刑会被长安府问罪,我看不到杀他的意义何在。”
姜惊蛰冷冷道:“灭人满门、淫女、他难道不该死?”
“当然该死,可这是朝廷的事。”
“也可以是你的。”
姜惊蛰缓缓起身。
从怀里取出一块腰牌丢给姜约。
“我替大伯寻了个美差,乌衣台秉笔使。”
“可悬白玉印、穿七尾白凤衣,皇权特许,监察百官,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