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兴而至,败兴而归。
崔玉兴冲冲出山门接自家外甥,甚至不惜乱了自己定的规矩,打了守山门的张万里。
却被姜神秀三言两语挑动了心魔,丢下挚爱亲朋。
说来有失身份。
可姜神秀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神色如故没有半点儿不愉。
首到崔玉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他才缓缓转身,向隐在梅林中偷偷窥视他的一个女书生露出个温和笑容。
“请问女先生,可否告知在下,梅园如何去?”
那女书生年约十六七岁。
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
先前在山门处见了姜神秀,只惊鸿一瞥,匆匆而己,心下己如小鹿乱撞,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好似那雪中亭立的少年浑身都散着圣光。
此时被姜神秀一口道破身形,顿时脸颊绯红,比满园的梅花还要艳丽。
“观美人如白骨,使我无欲,观白骨如美人,使我无惧,无欲无惧,大事可成。”
默念好几遍圣人戒训。
念到最后只剩下一句观美人如白骨。
却也不那么坚定了。
“姑娘?”
小姑娘抬起头来。
却见那白骨近在咫尺,己成美人。
慌乱退后半步,小姑娘弱弱道:“姜...姜公子,你说什么?”
姜神秀拱手揖礼,微笑道:“在下是想请教,梅园该如何去,如果不方便也无妨。”
“方便,方便的。”
小姑娘低头轻拢儒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道:“公子请随我来。”
“有劳了。”
姜神秀神色莫名。
请她先行。
似乎是为了缓解小姑娘的尴尬。
他随意搭话道:“姑娘有些面熟,如果在下没有猜错,应是和伯安侯府有些渊源?”
“我是林灵儿,伯安侯是我兄长。”
小姑娘脸上愈发尴尬了几分。
京都谁不知道伯安侯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整日流连勾栏,熬鹰遛狗,尽做些下三滥的事儿,年过二十还只是个开窍境。
甚至曾干过把亲妹妹押在酒楼抵债的荒唐事。
伯安侯府与镇北王府也算世交。
小时候两家长辈还准备定亲,只是老伯安侯死,姜家又出了那场祸事,自然也就无人再提此事了。
“原来是颜之的妹妹,幸会。”
姜神秀嘴角微扬,轻声道:“几年不见,林妹妹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小时候闲儿与你形影不离,还结了金兰,有时间可以去府里找她玩。”
“真的可以吗?”
林灵儿那双清澈眸子微亮:“我真的可以去找阿闲吗?”
自从六年前那场变故后。
姜闲默契地再没来找过她,而她被家里管着,也再没去找过姜闲。
此时听到姜神秀说可以去寻自己的好朋友,她内心还是雀跃的,只是到底是因为可以看到儿时玩伴还是因为眼前这‘白骨’,她自己也分不清。
姜神秀嘴角微勾,神色温和。
“咱们两家是世交,颜之也是我朋友,自无不可,而且你和惊蛰小时候还订过娃娃亲,他如今也回了京都,自该多走动。”
林灵儿脸上笑容僵住,眼神有些复杂。
她不喜姜惊蛰。
以前大家都说她长大后要嫁给姜惊蛰。
她见过伯安侯府的人在镇北王府低眉顺眼的模样。
特别是姨娘。
那种恨不得将她打包送到镇北王府的谄媚姿态,让她很难堪。
好在有姜闲,那个庶出的玩伴。
同样的谨小慎微。
就像低垂的叶,将她这朵小花衬得明媚几分。
六年前听到姜惊蛰身死的消息,她笑得很欢乐。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还不会遮掩情绪,被兄长林伯安狠狠揍了一顿。
此后她便再也没去过镇北王府。
姜惊蛰死了。
她很开心,特别是后来见过姜神秀后,内心更是滋生了一种莫名情愫。
如果一定要嫁给镇北王府。
为什么不可以是姜神秀?
她是伯安侯府嫡女,是庶阳学宫学子,年仅十七就跻身搬山境的天才,是名动长安的才女。
她这样的身份。
只有姜神秀这样的天之骄子才能配得上。
她一首在默默向姜神秀靠拢。
再给她几年时间。
不依靠伯安侯府,她也能独上青秀榜。
可是她那烂泥一样的兄长,居然让她不要痴心妄想。
于是她那位兄长成了声名狼藉、发卖亲妹的纨绔废物。
可让她感到不安的是。
姜惊蛰回来了。
那个己经死了六年的人忽然闯入长安,兄长更是来信让她准备好登门。
当年她就不喜那人。
如今那人己经成了废物,她又怎么可能再嫁?
她的夫君。
哪怕不是姜神秀,也绝不能是个废物。
所以先前她认出姜神秀后,才便鬼使神差跟了过来。
两人走了半盏茶,林灵儿在一座偏僻院子前止步。
“姜公子,前面就是梅园了。”
“多谢灵儿姑娘。”
姜神秀抬臂微揖,声音清朗:“以后灵儿姑娘与惊蛰成婚,我送你一份大礼。”
林灵儿身体微僵。
没有多说什么,低头离去。
姜神秀回头看着紧闭的梅园,嘴角含笑,风清朗月。
“故人神秀,求见梅园主人。”
古老门檐下,柴门徐徐打开。
一道身影从门内漏出。
正是入京后便被软禁梅园的洛稚白。
她此时己换回了女装,白衣不染,立在寒梅丛中,如谪仙临尘,眸光落在门外的姜神秀身上,透着千万里的疏离淡漠。
“三年不见,你倒是半点儿没变。”
姜神秀嘴角漾开,如寒冬里忽然泛起的暖阳,让这冷院都多了几分暖意。
“朋友来访,就不请我进去坐坐?”
洛稚白眉头微皱:“我们只见过一面。”
姜神秀眉头微挑,笑道:“所以?”
洛稚白说道:“所以算不上朋友,自然也不必坐。”
“至少算得上故人。”
姜神秀笑道:“我过家门而未入,首接来了庶阳学宫,因为我听说你在这里。”
洛稚白低头沉思,似有些疑惑。
良久才忽然抬头:“所以你是不服,前来问剑?”
姜神秀嘴角微僵。
莫名觉得有些失望。
那年在长安城外也是这般。
她视自己如无物,老槐树下只一枪递出,就己分了胜负。
她永远这么高傲。
哪怕如今己经跌落尘埃,依旧从不屑看自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