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盐棒棒糖
教务处的老式空调发出哮喘般的嗡鸣,仿佛随时都会罢工。周野单脚踩在掉漆的金属椅上,身上的黑色工装夹克随着动作簌簌作响。母亲留给他的红绸发带早己褪色,此刻松散地缠在发尾,像一团将熄未熄的火苗,倔强地燃烧着。
教导主任的唾沫星子溅到第三份处分通知书时,周野终于抬起琥珀色眼睛,眼尾扬起锐利的弧度,左耳三枚银色耳钉随着转头的动作在阴影里划出银色弧光。
“说完了?”少年扯动嘴角,脖颈间的老式机械怀表应声荡起,表盖缝隙里的照片一闪而过。袖口凝结的机油块蹭在处分通知书上,洇出一片星云状的污渍。“您这训话水平,当教导主任真是屈才了。”
教导主任额角的青筋暴起,钢笔尖“咔嚓”一声扎透了第西张A4纸:“周野!别以为你父亲是维和部队的就能——”
“就能怎样?”少年突然倾身向前,工装夹克铆钉在桌面划出火星,“他连我妈葬礼都没赶上,您指望他能管我?”藏在袖口的机油恰巧滴在主任的茶水里,晕开成血月般的污渍。
就在这时,玻璃门外忽然掠过一道清瘦的剪影。周野的瞳孔猛地收缩,腰间工具包里的扳手撞出闷响。转校生左耳的珍珠耳钉缠绕着星轨纹路,与他记忆中那个包着海盐棒棒糖的糖纸同时灼烧起来。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漫上鼻腔,记忆如锈铁剥落。
2014年深秋,市医院走廊的长椅冷得像块铁。十岁的周野攥着病危通知书蜷成虾米,沾着机油的校服在墙面上蹭出灰白痕迹。如今别在腰间的工具包当时还挂在母亲修车厂的墙上。脚步声由远及近,视线里突然垂下一根棒棒糖。
“妈妈说难过的时候吃甜的就不会哭。”
抬头看见穿银灰小西装的男孩,糖纸在他指尖翻飞成蓝色千纸鹤。周野记得他左耳珍珠在廊灯下泛着贝壳般的光泽,更记得那孩子转身时后颈若隐若现的蓝色胎记——像极了千纸鹤缺失的翅膀。周野舌尖抵住左侧臼齿,那里还残留着当年咬碎棒棒糖的甜腥气。此刻转校生白衬衫领口下,是否有同样的蓝色翅膀正在翕动?
“周野!”教导主任的怒吼将人扯回现实。
“抱歉,走神了。”周野从回忆中抽回神来。
“我看你就是不知悔改,打架不说,你再看看学习,除了物理打满分,你看看你这语文作文写《论校园监控的必要性》!英语听力题画了整张试卷的简笔画......”政教主任还在唾沫横飞的说教着,这时校长助理己经带着转校生走到俩人面前。
林予白垂着眼睫站定,墨蓝色短发在顶灯下泛起冷金属光泽,额前碎发却在他抬头时如深海水藻般拂过金丝镜框。冰蓝色领带像条被驯服的蛇,温顺地贴在胸前,蓝宝石袖扣随着整理教材的动作折射出深海漩涡般的光——那是他唯一没被收走的生母遗物。他怀中崭新的教材边角锋利如刀,封皮上“林氏集团捐赠”的烫金字格外醒目。
周野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目光掠过对方左耳时骤然凝滞。珍珠耳钉表面流转着人造月光,却遮不住助听器接口处新结的血痂。少年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自己锁骨处的怀表刻痕。
校长助理的声音突然失真般传来,“这是高二(3)班新来的林予白同学,林氏集团特批的转校生。以前各科成绩都是第一,林予白同学需要特别关照的是...”校长助理的尾音突然被助听器折射的冷光切断“他左耳...”
人造月光在那枚珍珠耳钉上流转,教导主任谄媚的声带立刻浸满槐花蜜:“啊,这个事校长跟我提前说过了,当然!林总的公子自然...”
“不需要,我右耳听力完好。”霜雪般的应答冻住空气,林予白的指甲掐进教材封皮。助听器接口的血痂在隐隐作痛,他借着推眼镜的动作确认珍珠耳钉是否遮住了人工耳蜗的金属光泽。推眼镜时,白衬衫袖口下滑半寸,露出一款特制的机械腕表。
教导主任微愣,随即又拿出一张登记表递给林予白“啊,那这份表格你还需要填写下,在校期间发生紧急情况,我们还是需要联系你监护人的。”
林予白接过登记表时,小指微微蜷缩,指节处有道淡青淤痕。周野盯着他指节处的淡青淤痕,突然听见自己工装裤口袋里传来糖纸撕裂的轻响——十年前那只折翼的千纸鹤正在记忆里扑棱。
“监护人...”林予白的笔尖悬在表格上空,墨水滴落在"父亲"二字上,晕染开像朵扭曲的莲花。金丝眼镜滑落鼻梁的瞬间,周野看见他深海般的蓝灰色瞳孔泛起细小漩涡。校长助理突然按住登记表:“林同学只需要填写林总联系方式即可。”
周野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凑过去,金属椅腿刮擦地板的锐响撕开寂静。周野的影子如黑潮漫过表格,沾着机油的指尖扫过晕染的墨痕“嚯,监护人这栏够宽敞,要不把我填进去?”
他故意蹭过对方袖扣上的蓝宝石,刷了刷存在感“还是说林小公子家规森严,连笔迹都要训练成印刷体?”
林予白被这陌生少年的话震惊住,静静的盯着他,少年暗红色挑染的短发在穿堂风里张牙舞爪地翘着,额前碎发乱翘着,浑身散发着自由与张扬,林予白顿时觉得自己蓝鳞胎记在后颈忽明忽暗,像千纸鹤残破的翅膀在暴风雨中挣扎。
“滚回去上课!”政教主任的怒吼突然传来,茶杯盖在教导主任掌心裂出青瓷纹路。“回去好好反思去,下周升旗仪式上上台承认错误,再有下次,就让你爸回来见我!”
当"爸"这个词裹着茶渍砸来时,少年撞开办公室铁门的动作带起一阵金属风暴——工装夹克铆钉刮落墙皮,他对于父亲的印象,只有每月准时出现在信箱的汇款单,少年又想起车库里那辆永远等不到主人的改装摩托,此刻,积灰的引擎盖上,母亲留下的机械怀表正指向永恒缺席的赴约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