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文:
雪鬓凝霜剑气残,沉香犹带旧盟寒。
三重宫阙埋蛛影,并蒂花开生死澜。
正文:
【相公!】
徐安若撞开星澜拦阻的臂弯,踉跄着跌进庭院。
檐角铜铃被惊得乱颤,簌簌碎雪落在她染霜的鬓边,凝成冰珠的泪砸在青砖上迸裂。
飞檐上青衫猎猎作响,那人回眸时带起半阙残月。
“相公……”
染血的指尖掐断梅枝,积雪扑簌簌落满肩头。
檐上人玄色皂靴轻点枯桠,落地时竟未惊动半片残萼。
徐安若嗅到他袖间熟悉的沉水香,却混着缕诡异的血腥气。
剑鸣撕裂雪幕。
月璃眼尾朱砂痣浸在杀气里猩红欲滴,寒月剑的剑锋抵住李文钦咽喉:
“幻纱宫三重九宫阵,阁下如何踏雪无痕?”
“宫主灵台穴还钉着三寸银针!”
清婉的乌金蟒鞭绞住男子手腕,暗红血渍顺着鞭纹蜿蜒,扯得徐安若肩头纱布绽开红梅。
七枚飞花镖割破回廊薄雾,素笺指尖寒光映着徐安若腕间蛛网毒纹:
“掌门说过,不能……”
“退下!”
徐安若震袖挥开星澜,琉璃镯碎碴扎进掌心。
念慈慌忙拔除她脊背上颤动的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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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鎏金狻猊炉吐着安神香,徐安若陷在软榻堆绣锦缎里,恍若凋零在冰河上的白玉兰。
念慈刚拔出的银针在琉璃盘中泛着幽蓝,星澜用真气烘暖的参汤腾起雾瘴,却暖不了她腕间蛛网状的青黑毒纹。
李文钦踉跄半步,玄青袍角扫落案上青瓷盏。
“娘子,你的手……”
他攥紧浸血的袍角,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诘问。
徐安若指尖抚过冰裂纹茶盏,她勉力抬手,腕间银铃撞出破碎清音:
“清婉,松了鞭锁罢。”
乌金蟒鞭应声落地,溅起香灰如雾。
徐安若望着李文钦眉间新添的川字纹,忽觉这重逢不似梦中千回百转的痴缠,倒像搁浅在寒潭里的旧画舫。
“不妨事的。”她将咳出的血沫藏在鲛绡帕里,帕角银线绣的并蒂莲霎时绽开红蕊,“能再见你最后……”
话音忽滞在喉间。
不是因着清婉突然封住她膻中穴,而是惊觉自己竟无预料中的悲恸——当李文钦染血的手掌覆上她手背时,她嗅到的不是沉水香,而是扬州城外飘来的血腥气。
花厅内鎏金烛台摇曳,徐安若倚在软榻鹅绒垫间,苍白的指尖陷进锦绣堆里。
念慈刚换的安神香氤氲成雾,却掩不住她腕间蛛网状毒纹泛着的青灰。
李文钦玄色皂靴碾过满地香灰,月璃的寒月剑横挡在他胸前三寸。
剑身映出他眉间深蹙的沟壑:“让开!”
掌风破空时仿佛带着多年相思的重量。
月璃踉跄着撞上博古架,护心甲与青瓷瓶相击发出脆响。
徐安若素白裙裾扫过满地狼藉,冰凉的掌心贴上月璃后背:
“可伤着肺腑?”
“不妨事。”月璃抹去唇角血丝,护心甲暗纹上赫然印着掌痕,“宫主此人不可留!”
“相公!”徐安若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血珠染红月璃肩头银绣忍冬,“你且先坐下来,喝口茶水润润喉。你怎能如此莽撞,对月璃下手呢?刚刚念慈正给我施针,我眼角余光瞥见你立在屋檐角那儿,情绪激动,不仅打断了念慈的施针,而且还影响了自己的气血运行,故而此刻脉象虚弱,你莫要再生事气我了。”
李文钦怔怔望着自己掌心,忽地攥紧腰间螭纹玉佩:
“对不起,在下一时着急……”他转向月璃拱手,玉冠垂缨在烛火中轻颤,“方才情急失手,姑娘见谅。我听闻安若身中寒毒,我得立刻帮她把寒毒催出来。”
清婉的蟒鞭仍缠在梁柱间,星澜的判官笔在青砖上划出深深沟壑。
徐安若倦极般倚回软榻,看着李文钦从念慈手中接过参汤。
李文钦指尖忽地颤了颤,药汤在盏中荡开涟漪。
月璃的剑鞘重重磕在地上,却在徐安若目光中生生止住质问。
烛泪滴落铜盘声声分明,混着更漏子沙沙的流沙声。
金针没入羊皮卷的轻响中,念慈余光瞥见李文钦扶盏的手势——三指扣碗沿,恰是当年药王谷传茶的独门手法。
她将最后一支银针收入麂皮囊,忽觉掌心微潮,原是想起倾颜曾与她说过:
“纯阳真气,虽具催逼寒毒之能,然施用之际,十有八九,必以性命相搏,舍生而求胜机。”
清婉蟒鞭穗子扫过青砖缝,看着李文钦为徐安若拭汗的绢帕上金线螭纹,如清泉的眸子泛起涟漪。
“师姐,”素笺扯她袖口时,飞花镖硌着腕间银钏,“你瞧他斟茶时虎口茧子……”
檐角铜铃叮咚打断低语。
灵犀突然拂开珠帘,腰间银铃与剑穗相击:
“既如此,便且开始吧。您与宫主既己成婚,那便都是自家人了,咱们自然是信得过您的。您瞧,您刚也同月璃姑娘道过歉了,咱们先前对您多有冒犯,实是不该,还望您莫要怪罪。”
梦璃忙按住素笺执镖的手,腕间翡翠镯映着烛火漾开柔光。
“够了。”徐安若忽然轻叩榻边玉磬,腕间毒纹随动作如蛛网颤动,“文钦,你可知这寒毒……”
“扬州三月该看琼花的。”李文钦忽然截住话头,吹凉药汤时垂下的眼睫在烛光里投下蝶影,“待你好了,我们去蜀岗摘星楼温酒可好?”
念慈收针的手顿了顿——十年前倾颜师姐教她认穴时,曾说摘星楼飞檐第九重藏着味九死还魂草。
青石板上凝着夜露,星澜与念慈搀着徐安若穿过九曲回廊。
李文钦玄色袍角扫过雕花槛窗,在月洞门前留下道暗影。
待菱花门扉轻合,月璃的剑穗流苏缠着檐角铜铃,与灵犀腰间的银铃共鸣成曲。
药宫廊下,念慈怀中药囊撞得叮当响。
忽见凝霜踏着青石板疾奔而来,鹅黄披风扫落竹叶上的残雪:
“掌门伤势如何?方才圣女宫三百百姓跪求……”
“顾姐姐且宽心。”念慈扶住她微颤的肩头,“掌门肋下伤处己敷了金疮药,小枫和张硕去寻解药了,宫主那边……”她望向栖云阁方向,窗纸上映着两道剪影,“李公子正在运功,我师姐曾说这世上唯有这李默用纯阳真气能将宫主体内寒毒逼出,只是此法凶险,十之八九要以命换命。”
凝霜指尖抚过腰间螭纹玉珏——十年前师父将此物赠与李善长时,曾言"纯阳易折"。
凝霜自是知晓,这普天之下,目前唯李默一人能解徐安若身上寒毒。
缘由无他,当年传授李默功法之师,亦是她的授业恩师。
只可惜那李善长,自恃功高,多年来为皇帝所忌惮。
恩师恐遭池鱼之殃,为求自保,毅然离开李府,还将门派解散。
“我亦这般进言,可宫主不许!”
念慈面露无奈之色,言语间满是叹息,“故而,星澜她们西位此刻正立于房门口,为宫主护法。顾姐姐,你速往紫烟阁寻小枫去吧,掌门都难以抗衡江无夜,何况小枫,万不可让她冲动莽撞、贸然行事!”
“小枫?你们……也罢,我这便去找小枫,你定要悉心照料宫主与掌门。”
顾凝霜心急如焚,知晓事态紧急,当下也不多言,即刻领着一众弟子,又匆匆出门,奔赴紫烟阁寻人。
行至半途,尚未抵达东关街,却见两名小厮模样之人,凝霜定睛一瞧,竟是无锡栖云客栈的跑堂狄春与狄青,她自是认得二人。
“你们……”
凝霜见二人浑身带伤,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心中顿生不祥之感。
“不好了,顾小姐,我们家大小姐与二小姐出事了!”
狄春心急如焚,滚落马鞍,“扑通”一声跪地,向着凝霜连连叩首,“顾小姐,杨柳掌门如今身在何处?”
闻听此等噩耗,凝霜只觉仿若一记重锤砸在心头,心底暗忖,幻纱宫此番怕是要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