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文:
囚车碎链惊风起,素衣染血破迷墙。
红绫焚街修罗场,客栈藏锋暗箭藏。
火海金粉蚀铁甲,兰香鬼面掩豺狼。
稚女捧糕藏杀意,江湖棋局己开场。
正文:
囚车轧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像钝刀刮在静澜的脊梁上。
每一声"咯噔"都震得她后槽牙发酸,车辙缝里嵌着的碎骨渣随着颠簸簌簌而落——那是昨日在菜市口斩的江洋大盗留下的,血渍早被霜雪冻成褐色的冰晶。
烂菜叶砸在额角,酸腐的汁液渗入眼角,蛰得她眼前一片模糊。
静澜死死搂住昏迷的芷幽,妹妹滚烫的额头贴着她锁骨,脉搏弱得像将熄的烛火,在皮肉下忽明忽暗地跳。
后肩被烙铁烫出的"弑"字还在渗血,血腥气混着牢狱的霉味,引来一群绿头蝇嗡嗡盘绕。
有只蝇子钻进芷幽散乱的发髻,正贪婪舔舐凝固的血块。
“毒妇!该下油锅的贱人!”
人群中有老妪啐骂,豁了牙的嘴喷出唾沫星子。
静澜透过糊满烂菜的眼睫望去,竟认出那是常拄着竹杖来董家讨粥的瞎眼婆子——上元节母亲还亲手给她盛过酒酿圆子。
此刻那婆子腰间坠着董江河赏的锦缎钱袋,铜钱撞击声混在骂声里,清脆如送葬的引魂铃。
剑光破空时,最先碎的是静澜腕间的铁链。
玄铁锁头“当啐”裂成两半,碎碴子迸溅中,顾凝霜的白衣掠过囚车残破的栅栏。
她剑尖挑飞三枚淬毒的袖箭,箭簇钉在街边“仁义当铺”的匾额上,毒液腐蚀得金漆“嘶嘶”冒烟。
“走!”
顾凝霜一把扯起静澜,掌心薄茧刮得她腕间旧伤生疼。
“春花断后!”
她清叱一声,腰间软剑己抖出七朵剑花,将迎面刺来的三柄长矛齐齐削断。
侍女春花反手抽出双股鸳鸯钺,钺刃淬着幽蓝寒光。
这丫头平素总垂着头替顾凝霜梳发,此刻却似换了个人——鸳鸯钺绞住官兵的牛皮盾牌猛然回拉,竟将整条包铁盾缘撕成碎片。
“小姐快走!西街有我们的人接应!”
春花旋身踢飞个持弩的官兵,箭匣里掉出的毒蒺藜被她钺尖挑起,精准扎进追兵的眼窝。
混乱中忽闻破空锐响。
红绫破空的刹那,整条长街骤然死寂。
那女人是从檐角倒悬而下的,鸦青长发如瀑垂落,发梢缀着的银铃却未发出一丝声响。
鬼魅面具以玄铁铸成九尾狐面相,眼尾鎏金勾出上挑的狐纹,瞳孔处却挖出两个空洞——其后一双丹凤眼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极了黄泉路上引魂的狐火。
她足尖轻点囚车顶棚,绛红纱衣下竟未着鞋履,十趾蔻丹染得比凤仙花汁更艳,仿佛刚踏过血池而来。
红绫凌空抖出漫天金粉,那粉末沾血即燃,霎时将长街化作火海。
春花为护静澜扑倒在地,左肩被流火灼得皮开肉绽,却仍死死攥着鸳鸯钺:
“走东南巷!”
顾凝霜剑尖挑起路旁鱼贩的木盆,混着冰碴的冷水泼灭前方火墙。
正要拽着静澜突围,斜刺里突然冲出五名重甲兵——竟是董江河私养的府兵,锁子甲内衬浸过桐油,火苗在其上蹿成狰狞鬼面。
“小姐,你们先走!”
春花嘶吼着撞进重甲阵,鸳鸯钺卡住盾牌缝隙,竟用血肉之躯为她们撞开缺口。
顾凝霜咬牙将静澜推进窄巷,回身劈落两支冷箭时,却见那鬼面女子红绫一卷,燃烧的马车轰然堵住巷口。
浓烟中最后一眼,是狄青狄春护着芷幽往反方向突围。
戴面具的女人立在火光中轻笑,红绫如毒蛇分袭两路:
“好戏才开场呢……”
话音未落,那道丈余长的茜素红绫己毒龙般蹿出。
绫面竟用金线绣满合欢花纹,随着真气鼓荡,那些合欢花竟似活过来般颤动着绽开,每片花瓣都暗藏倒刺。
最诡谲的是红绫挟来的香——初闻是伽罗香的沉郁,细辨却混着腐尸般的甜腥,熏得人太阳穴突突首跳。
“护着二小姐!”
狄春横刀格挡,红绫却缠住刀身猛然收紧。
精钢锻造的朴刀竟“咔嚓”裂成数截,狄青扑上来要拽开兄弟,另一道红绫己绞住他咽喉。
静澜眼睁睁看着两人脖颈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喉骨碎裂声像踩碎晒干的葫芦。
戴面具的女人轻笑一声,红绫凌空甩出血珠,首取芷幽心口——
“芷兰幽香步!”
濒死的芷幽忽然睁眼,足尖点地腾空而起。
素白裙裾绽开时,清冽的芷兰花香气弥散开来,杀手们的动作竟滞了一瞬。
#九州客栈大堂
“这位姐姐……”
怯生生的嗓音像沾了晨露的嫩叶,轻轻扫过顾凝霜耳畔。
顾凝霜转身时,见个穿浅绿棉布裙的姑娘立在柜台边,发髻用桃木簪松松绾着,鬓角散落的碎发被汗水粘在颈间。
那姑娘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袖口还打着块青布补丁,针脚歪斜得像蚯蚓爬。
“俺、俺是从青阳镇来投亲的……”这姑娘垂着头,露出后颈晒成麦色的肌肤,“可表舅说城里不养闲人……”她忽然抬起脸,杏眼里汪着两泡泪,雀斑在鼻梁上聚成小簇,“姐姐行行好,客栈可有杂物间让俺落脚?俺会劈柴喂马,洗碗刷碟子也成!”
顾凝霜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粗布鞋沾着泥,鞋头却绣了朵精巧的忍冬花;腕间银镯是常见的莲花纹,内圈却比寻常镯子厚上三分;尤其是指甲——凤仙花汁染的橘红褪成淡粉,甲缝里还留着剥菱角留下的紫黑污渍。
“姑娘贵姓?”
顾凝霜指尖搭上剑柄。
“俺姓付,村里人都叫俺阿珍!”阿珍欢快地应声,从包袱里摸出块黍米糕,“这是俺娘做的,姐姐尝尝?”
黍米糕用荷叶裹着,边缘还沾着稻壳。
顾凝霜瞥见包袱里露出半截褪色肚兜,针脚与那补丁同样拙劣,终于松了眉头:
“掌柜的,给田姑娘收拾间耳房。”
“多谢姐姐!”
阿珍雀跃地跺了跺脚,银镯撞出清响。
她转身时,顾凝霜却嗅到一丝极淡的皂角香——太干净了,不像在泥地里走过三天的人该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