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北京大兴,天还黑蒙蒙的,浴室里温水一直流着。
“哎,也不知道你怎么还想去悉尼,每周都去,还没看腻吗?”方皓叼着个牙刷,难得吐字不太清晰。
“嗯,就是想了啊。” 陈嘉予习惯用手动剃须刀和温水,刚扬起脖颈,解决掉右侧脸颊最后一点点青。
客厅里的飞行箱早就收拾好,昨天刚从干洗店取回来的制服三件套挂在门把手上。
陈嘉予低头看表。手机上显示四月二十七,底下添加了三个时钟,北京、悉尼、utc。
“还来得及,”方皓早就帮他算好了时间,“你换衣服五分钟,下楼取车五分钟,买个咖啡两分钟,还有三分钟富余时间。今天和廖哥飞,廖哥签到总晚两三分钟,你赶在他前面……”
陈嘉予甩了甩手上的水滴,这才把手伸过来,抱住旁边人的腰,在他肩头轻轻吻了一下:“先欠着,落地以后补。”
……看来今天还没亲够五分钟。明明下午刚刚做过的。方皓低头,又洗把脸,拉开t恤,对着镜子照脖颈处。
昨天早上方皓大夜班回来,睡到下午两三点,迷迷瞪瞪地醒转,去浴室冲澡。正赶上陈嘉予健身回来,赤裸着上半身进来,直接把他按在浴室隔间不让走了。
下午的太阳晃眼,陈嘉予把他往柔软床铺一扔,窗帘拉了个严严实实,两个人接吻接得喘不上来气,都笑对方太心急。
【。。。。。。ao3。。。。。。】
是方皓先一步跨出浴室的门。他自己套上牛仔裤和那件卫衣,又腾出一只手给陈嘉予递熨烫好的制服。最后,他检查行李,没忘确认带了两双路跑鞋。
今年陈嘉予过生日,方皓问他想去哪儿玩,给他拉了个清单,覆盖从京郊到东南亚再到欧洲各种目的地,可陈嘉予竟然说想带方皓去悉尼。理由竟然是,你不是还没跟我来过悉尼。
方皓笑,是你过生日,又不是我过生日。
陈嘉予不为所动,一口咬定就是要去悉尼。
方皓说好好,你想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四月二十七,那我提前一个月把班调好。
两个人最近都忙。陈嘉予他们常飞澳洲机组里的一位机长喜得贵子,请了假回家陪宝宝,公司把两班机组降成了一套机组加二副顶上,二副实操经验不太足,陈嘉予休息的时候也不是真的能休息。
去签到的路上仍是陈嘉予开车,他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精神得很。
方皓则是闭着眼睛,陈嘉予就问他:“一起拿杯咖啡再走?”
随着大兴客运量越来越大,koza还推出了个自动售卖咖啡的机器人,就在原来岛台的旁边。做出来的咖啡比起手工的稍差了点,但总好过客舱的。凌晨五点,其他店面都关门,各位飞行也不太挑。
方皓低头看表,想算算自己该不该睡:“现在悉尼时间早上七点,昨儿我是晚上九点睡的……”
整一个时差紊乱。
“困了你就睡,”陈嘉予又说,“昨天不是说好了,你多睡一小时,打车我报销,早上怎么还是跟着我起来了。”
他需要早起签到、开会、接飞机,比客人要早很久到机场。
“就是想了,”方皓把这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想坐你车,跟你一起走,多陪你半小时,不行啊。”
前方红灯。陈嘉予低头,确认挂好挡,又凑过来快速亲了他一下。
“行,特别行。”
“那……你们大概六小时后换班?”方皓又跟他确认。
“起飞以后六小时,不是推出以后六小时。”
方皓听出他话外音,闭着眼睛笑,“行了行了,大周二早上七点,能让您滑多久啊?那我睡一会儿会儿,六小时后起来。”
洲际机组事儿很少,飞到巡航高度,时间一到,交好班,第一机组就可以去休息室睡觉。昨天睡前,陈嘉予和他商量好,本来是要等交班以后一起看个电影,就看方皓一直想看的一个恐怖悬疑片。
陈嘉予刚从koza的自动咖啡机端起两杯咖啡走,就听见一阵高跟鞋响。他一抬头,正碰上了乘务组的老熟人——空乘杨飞飞。
他叫住着急赶路的杨飞飞,惊喜道:“你飞国际线了?”
这姑娘染了时髦棕发,哪怕凌晨五点,眼神也很亮,笑着叫他嘉哥。当初的事故调查之后,陈嘉予特意当面对杨飞飞表达了感谢,俩人还加了联系方式。
杨飞飞遇见他次数多了,也不认生了,开口就说我天天给你的跑步日常点赞,都知道你会开飞机,没想到陈机长你这么励志。正好我最近也在苦练英语,刚通过了咱公司国际培训班考核,没想到就和你分一班了,真是太巧了!
陈嘉予心情挺好,问她要不要咖啡。
杨飞飞一看他手上提着两杯,还猜:“给方总的啊?”
陈嘉予在koza买咖啡总成双成对,这事儿不知道被谁给传开了。他倒也不否认。
“今天不是。帮廖机长带的,他要是迟到,就归你了。”
“我们忙的,哪儿敢呀。刚到国际组,我可得好好表现。”杨飞飞拉着箱子,乐乐呵呵走进会议室。
巡航阶段,等六个小时一过,他对二副交代了几件事,刚解开安全带要离开驾驶舱,抬头一看——cab call灯亮。
是客舱电话响。
陈嘉予接起来,杨飞飞的声音有些紧张:“陈机长,36c的客人在走廊晕倒了,据说……好像是说本来是要站起来拿东西……”
陈嘉予赶紧把安全带又扣回去,立刻问道:“别着急,慢慢说。具体情况怎么样?”
杨飞飞说:“我师姐去看一下,你稍等。”
等待的时候,陈嘉予用卫星电话挂了medlink,年初公司刚刚签约的紧急医疗服务机构。他用英文稍作解释,让对方stand by,等最新情况汇报。
等杨飞飞再回来,陈嘉予声音很稳 :“medlink我挂上了,描述一下症状吧。严重的话我直接机长广播叫医生。”
杨飞飞:“人现在醒了,感觉就是身体有点虚……”
陈嘉予逐条用英文转述,电话另外一边医生听过以后给出建议,测血压并未来两小时严密看护。简而言之,有可能早晨出门太早没来得及吃饭,低血糖了。
因为这件事,陈嘉予就晚了半个多小时交班。路过方皓座位的时候,便看到他半盖着条毛毯,ipad滑落到夹缝里,耳机还没来得及摘,就靠着窗睡着了。
方皓只留了个侧脸,豆绿色带领卫衣也没挡住,脖颈间的痕迹又滑出来。
……看来是真累了。陈嘉予低头,唇角。
杨飞飞把低血糖的客人送回座位后递好食物和水,嘱咐旁边人注意事项,抬起头便发现,陈嘉予竟然在休息时间巡逻起了客舱。他将近一米八五的个子,正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探着身子在给头等舱最里面的一位客人……盖毯子?
杨飞飞路过刚想开口,陈嘉予叫住她:“一会儿7a醒了的话,去休息室叫我一声,谢谢啦。”
杨飞飞反应迟钝:“你朋友?”
陈嘉予做了个口型,看上去是在重复“你朋友”。
到底是谁朋友?杨飞飞一头雾水。等他走了,她往7a一探头,这不是进近小方总吗……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陈嘉予刚刚说的是“男朋友”。
杨飞飞这一路监督7a和36c两位贵客睡觉,这俩人也不负众望,睡了差不多整程。
睡不着觉的另有其人。机长休息室在头等舱正上面,空间狭窄,睡觉还得系安全带。陈嘉予睡觉浅,基本上只能躺躺。杨飞飞在外面敲门,说7a醒了。
陈嘉予解开安全带,又问她,7a吃晚饭了么?早饭呢?
杨飞飞愁眉苦脸道:“发了那么多份餐,我怎么记得呀。”
陈嘉予笑吟吟:“那可是头等舱,不记得客人吃没吃饭,这要是被你师姐知道了,……”
“哎,”杨飞飞认栽,“没吃,好吧。两顿都没吃。我去看看,还有什么东西热一下……”
离降落两小时,坐在方皓旁边的金发女士惊讶地发现,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竟然提供惊喜服务,由本次航班的四道杠机长亲自送餐。
方皓伸手接咖啡,一摸杯壁,居然还是冷的。陈嘉予在万米高空之上,给他搞了杯冷萃。
“怎么搞的?”
陈嘉予刚想嘚瑟,杨飞飞又出现在他背后:“陈机长……”
这称呼一出,陈嘉予立刻感到不对:“又怎么了?”
“孙哥说显示屏坏了,廖机长在休息,让叫你过去看看。”
“pfd还是nd?两边都坏了?”
a330上面一共六块屏幕,左右座的pfd和nd各两套,中间还有两块系统显示屏。陈嘉予挺淡定,思考了一下最坏情况,只是下意识地看窗外。今天悉尼天气晴朗,目视……也是很好的天气条件。倒也难不倒他。
方皓看出他意思,说:“赶紧去吧。”
陈嘉予点点头,转手走了。
“主飞的nd屏幕,上面一行白字显示invalid display。我一进去,小孙那叫一个着急。我说稳住,小问题,但咱这个qrh一步步得照做啊……”
飞行箱在光滑地面拖着,陈嘉予把帽子摘下来,搂着方皓肩膀,给他讲最后那两个小时发生的事情。
“nd坏了,是不是就可以不听空管指挥了。”
pfd是飞行显示器,显示飞行仪表。nd是导航显示器,提供飞机位置、与前机距离等信息。
“哪敢啊,”陈嘉予心想这简直是送分题,“那也得听指挥啊,就坏了一边,瞄着右座nd的照样飞。右座帮忙盯着tcas,我就是看速度高度的时候费点劲,进近还给我们调速两次,说是今天早上忙,两个小时下来……差点落枕。”
“那检查单呢?”
“翻了,也照做了,你猜怎么说。”
结合三十多年生活经验,方皓大胆猜测:“……重启?”
“差不离吧。波音新机型的的pfd、nd还可以放在中间两个du显示呢。我这一翻330的手册,说让等四十秒系统自动重启,如果还是没反应的话……把屏幕给关上。”
方皓没忍住,也笑出声来了。方皓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陈嘉予这才把手拿下来。
“这小子下了飞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说什么陈师傅修电脑一把好手,问我我家电脑是不是都我修,靠。”
“不是……那咱家电脑谁修的?”
“不都是晟杰修的。”
陈嘉予对金斯福德机场太熟悉了,三拐两拐就走到计程车处。方皓抬头,又补充道:“对了,我是等你来着。我等你到六个小时零十五分钟吧,然后实在困了,就睡着了,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你休息好最重要。当时36c的客人晕倒了,我跟medlink打电话呢。”
“这一程事儿也不少,你也没怎么睡着吧。”
“嗯,”陈嘉予刚应,又改口,“没事,睡够了。晚上先出去约会,回酒店再补看电影。”
国航新开的北京到悉尼直飞航线,早班机,陈嘉予雷打不动飞周二早上。在天上飞了整整十一个钟,落地时当地时间已经快十点。陈嘉予把行李放酒店,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拉着方皓的手又出门打车。
目的地是达令港,darling harbour。这一语双关,方皓坐在计程车上晕晕乎乎地想,飞了十一个小时就为这一句‘亲爱的’,真是浪漫过了头。
两个人在一家景色很好的酒吧看港口夜景。方皓看出来陈嘉予很熟这地方,就问:“来过?”
“嗯,”陈嘉予说,“还是廖哥介绍的地儿,他去年跨年的时候带老婆来过。说在这儿看的烟火。”
“今天没有烟火啊。”方皓抬头看了一眼,服务员在远端鬼鬼祟祟地探头,他点点头招手。
陈嘉予按了他的手:“哎哎,别着急结账啊。今天没有,那就跨年再来,你有假的话,每周都跟我来,我上网查查还什么时候有烟火。”
他说着就拿手机,还真要查烟火表演的时间。
“不是,”方皓笑着摇摇头,“你回头。”
陈嘉予回头一看,服务员正端着一块巧克力小蛋糕,上面插着一根蜡烛。
“没有烟火,但有蜡烛呢。这儿我不熟,只好随机应变了,刚去卫生间的时候问了一下,还好他们有个甜点菜单。在北京还给你订了个大点的,等回去约大家一起吃。琛哥还等着你请客呢,催我好几次了。”
“我……”陈嘉予闭了闭眼。瞟右座屏幕俩小时,他眼睛酸涩得很。
“哦对,陈嘉予,生日快乐。”
等蜡烛烧过一半,陈嘉予才开口,慢慢地说:“之前……一个人的时候飞过很多目的地,落地以后总是在酒店补觉,或者随便搜个什么有名的地方,照点照片,也算是打卡。但是现在不一样。”
“你问我为什么还想来悉尼,也不是我想来,是我想和你一起来。现在我每飞一个地方,看到一处景色,想的都是要带你一起来,和你一起再看一遍。”
方皓坐在他对面,衣服被海风吹起来一角。
“嗯,我知道。”
最开始认识的时候给他看大兴跑道上的风景,最近陈嘉予又迷上了给他看云。刚刚在计程车里,他还翻手机找出一张,说是澳洲的荚状云,可罕见了,赶紧照下来送你。
方皓打开手机接收,说这是也算你生日当天的云,可得存下来当屏保。
在所有情意相通的瞬间里,时间总是流得很快。
“我知道。快许愿吧。”
服务生小哥对方皓耳语,说你好幸运。他说得声音不小,陈嘉予也听见了。
每周都去的地方看不腻,每天都见的人也看不腻。陈嘉予用英语回,我才是幸运的那个。
手机屏幕上,属于悉尼的那个时钟正划过零点。陈嘉予在埋头吃蛋糕,没注意到,是方皓把他拉起来的。
于是服务生小哥在周二晚间,达令港的灯光下,看一双璧人手忙脚乱地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