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鳄城城外贫民窟,北区,一个十字街口。
萤火和凤华并肩行走在街道上,手牵着手,一路说笑。
这次出行,她换回了裁剪有口袋的红围裙以及内搭的白露肩连衣裙,至于那件黑色保暖风衣,已在出门时顺路交给了离家最近的洗衣房,由专门的洗衣女佣负责洗涤,返程再取回即可。
按照怀表上的时间看,此时已接近十点,但红光照耀之处,两人目光所及的地方皆没有太多行人。
随着毁灭季逐渐深入,储备了足够食物的人们多数都关紧了门窗,需要工作的工人也都站在了岗位上,除了没找到工作的人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街上行人稀少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呼出一口白气,萤火抬头仰望天空稍稍移动了一点位置的红月,心中盘算日期。
这是毁灭季的第几天了?七……还是第八天?提前了差不多半个月啊,再过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要下雪了。
以往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感觉到明显的寒冷了,但今年似乎还好……应该是晋升所带来的身体素质提升导致的吧?真好啊……
视线下移,萤火看到了街道拐角处装修不错的女士衣帽店,思绪一转,又偏头扫了眼身穿厚重的灰白外套,背着单肩布挎包的凤华,轻声说道:
“你冷吗?”
“冷?”被问到的凤华瞪大眼睛,在还未回答之前,萤火就已经拉着她的手朝一家衣帽店走去。
理解了对方想要做的事情,凤华抖水一样快速摇晃脑袋,连声拒绝:
“不,我一点都不冷!不用买新衣服!”
“那你更应该跟我来,这件衣服太老气了,不符合你的气质。”萤火搬出了新的理由。
“不!不要!”
“我的钱是留给西札尔买药的!那些药很贵!”凤华挣扎着反抗,碧绿的眼眸无声地诉说拒绝。
这就是你一直住在贫民窟的原因?萤火怔了下,想到了以前对凤华的疑惑,有些心疼地说道:
“我出钱……”
说话间,她将凤华推进店门,随后站在门口堵住出路:
“挑一件自已喜欢的,这家店靠近巨壁,我想它的质量应该不错。”
衣帽店右侧的墙壁,架子上挂满了颜色各异,装饰华丽的衣裙,对面的位置是一排女士正装,玻璃橱窗中摆着各式的高跟鞋,长靴,深处的位置则放有小装饰物,丝袜和贴身内衣。
在末日降临之初,灾变早期,有权势有地位的夫人小姐们仍旧保持着传统的风气,她们穿着与下人区分过色调的鲜艳衣裙,肩部极度膨胀,腰部过分追求纤细,裙摆拖地。
当时流行的审美便是这种故作纤弱、婀娜典雅的风格。
后来在阿索尔公爵的推动改良下,连同大环境的逼迫使得女装出现改变,舍弃了“羊腿袖”、“尖头鞋”、“阳伞”、“抽到喘不过气的紧身束腰”等一众夸张衣物,以简洁优雅的裙装取代。
为了重建社会,女性的力量得以重视,裙子的长度不再是拖地裙的设计,在原有不影响外形的情况下逐步向上发展。
但在其中,被阿索尔公爵称为“现代化”的吊带短裙,水手制服一类的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
听见动静,一名穿黑白制服的女性店员快步迎了上来,热情说道:
“两位美丽的小姐,请问你们想买什么?”
面对店员的发问,凤华摆手摇头,但萤火抢先一步走到她身旁,开口接话道:
“裙装,遮到膝盖位置的那种,给她买的。”
面容姣好的女店员打量了一下凤华的身高,迟疑片刻后,领着两人来到右墙壁的一处,指着挂在墙上的鹅黄色连衣裙说道:
“这件长裙怎么样?布料柔滑,只需要3先令。”
萤火转头看向凤华,用眼神询问对方的意见如何。
凤华抿唇,犹豫地看了萤火一眼,然后低声说道:
“我想试试旁边的那件。”
说着,凤华伸手指向挂在靠左一点的一件有黑色和浅灰色组合搭配的无袖连衣裙。
女店员微笑着将无袖连衣裙连带配套的手袖,长袜和小礼帽一并取下来,双手递给凤华,礼貌说道:
“里面有衣帽间,您可以换上试一试。”
“谢谢。”凤华点点头,接过连衣裙,走过去掀开衣帽间的帘布。
片刻之后,换好了新裙装的凤华拉开帘布,面朝还在打量其他衣物的萤火挥了挥手。
萤火应声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女孩。
朴素又可爱。这是萤火的第一印象。
浅灰色的连衣裙及膝,外搭的黑色围裙让整体造型更加精致,腰间紧身收拢,瘦弱的身材和露出的苍白手臂让人充满了保护欲。
白发披散,眉目温婉秀美,手腕处的褶皱设计手袖连同垂有白纱,有金色花朵装饰的小礼帽补足了空白部分缺失的韵味。
最重要的是……萤火盯着胸口会心一笑,原来还是有点份量的嘛。
“好看吗?”
见到对方久久不语,凤华轻轻扯了扯衣襟,脸颊浮现绯色,小声问道。
萤火没有回答,取来一条黄色丝巾,在凤华丝质项圈的领口位置系上了一个有长长拖尾的蝴蝶结,然后才竖起大拇指,笑着说道:
“好看极了!”
凤华松了口气般地露出笑脸,忽略了一旁店员的古怪表情。
“就这件了,多少钱?”萤火转头问道。
女店员立马回应道:
“手袖包括礼帽在内的配饰都是现成的套装,加起来是1镑,额外的黄色丝巾价格是1先令5便士。”
价格还算适中,嗯,要是太贵也不会把店开在这里。萤火腹诽一句,从围裙口袋掏出一把硬币,点出1镑2先令交给对方。
交易达成,女店员很快找来15个铜便士的零钱双手递出。
做完这一切,萤火朝店员笑了笑,被凤华挽着胳膊走出了衣帽店,回到街道,继续前往酒吧。
……
“老板好。”
“老板好。”
一栋由红砖搭建的两层楼的都铎式建筑门前,萤火还未靠近,两名穿着粗花呢大衣,头戴圆顶硬礼帽的守卫便异口异声地向眼前的白发少女打招呼。
萤火简单“嗯”了一声,没多做表示,带着凤华进入了酒吧内部。
这份热情并不奇怪,她们的面貌特征实在太过显眼了。
白头发,女性,只要不是喝酒喝到丧失视力,没有谁会神经大条到认不出这家酒吧的新主人,他们的新老板。
酒吧的顾客不多,或许是毁灭季的缘故,相比萤火上次看到的热闹景象,这里至少减少了五分之三的客人,一眼望去,仅有寥寥几桌。
毁灭季还愿意出门喝酒的人比我预想的要多一点啊,但也没多少就是了,挺好的,这种数量的视线不会让我感到太难受。
等等……喝酒的人变少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我的金镑收入会减少?这可不行……嗯……祈愿明天我不在的时候客人会多一点。
思绪飘转间,在人群当中,萤火还看到了一张新面孔。
那是个女孩,似乎是酒吧新招来的女郎,她穿着一件裙摆只留到大腿根的女仆装,腿部绑有腿环,没穿丝袜,她展现出来的活力和清纯在这套衣物的衬托下增添了一丝性感,增添了一丝诱惑。
只见女孩正跟一位浑身沾满碳尘,厚夹克有破洞,头发有点斑白的中老年男人小声交谈。
他握着女孩的手,情绪看起来不太稳定,神情严肃地诉说着,像是叮嘱,像是告诫。
萤火随意扫了两眼,拉着凤华走到吧台,双手一撑跳上了座椅,胳膊肘顶在有些油腻的木桌面上,身体前倾。
留有八字胡的酒保早早注意到了萤火的存在,后者刚坐下,他就不着声色地靠近了一点,点头致意,同时轻声问候一句:
“老板好。”
萤火点点头,而后直截了当地问道:
“诺尔贝托在哪?”
用干棉布擦拭着玻璃杯的酒保没有迟疑就回答道:
“老……诺尔贝托在楼上的办公室,还在休息,您如果需要,我这就去叫他。”
“不用麻烦。”萤火没去看酒保,视线停在他身后陈列的酒架上,“我过一会上去找他。”
这个时候,凤华的脑袋凑上来搭在萤火的肩膀,面对酒保笑着开口说道:
“这里有黑啤酒吗?我想喝一杯!”
那名酒保的八字胡微微动了几下,盯着凤华看了两眼,又用眼神询问萤火的意见。
黑啤酒?我记得我喝过,这种酒口感非常辛辣……她为什么突然想喝这玩意。萤火回想了一下在账单上看到的黑啤酒的价格,眉毛上挑,故意调侃说道:
“没问题,一杯2便士,请先付钱。”
你还要我的钱?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还要我付钱!它才仅仅2个便士!凤华在内心大声喊叫,嘴巴哼唧两声,半晌挤出一句:
“好吧。”
萤火微微一笑,伸手在凤华的脸颊捏了一把:
“逗你玩的。”
接着,她看向酒保说道:“一杯柠檬苏打水,一杯黑啤酒。”
等待的时刻,那位两鬓斑白的中老年男人也把所有想说的话交代完毕,红着眼眶,正转身打算离开。
还未走出大门,一名全身充斥着酒气的男人就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女孩身边,男人有些肥胖,皮肤松弛,看上去就像一只箍着铁丝圈的木酒桶。
他将手放在了女孩的腰肢来回抚摸,一边说道:
“小姐,刚刚的话我全都听到了,你很缺钱,对吧?
“如果今晚你愿意陪我单独喝几杯酒,那么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说着,他摊开五根粗肿指头组成的手掌,里面躺着5先令的银币。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足够在场的所有人听到,足够和女孩有密切关系的中老年男人听到。
“你说什么!”中老年男人猛地回过头,怒瞪着眼睛质问骚扰女孩的醉鬼,“你说什么!你这个混球!”
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冲上前,抓住醉鬼的领子,挥拳狠狠打在后者的鼻梁。
砰——咚!
在女孩的惊呼声中,醉鬼被揍倒在地,鼻腔传来阵阵酸楚,紧接着开始疼痛。
他捂着自已的鼻子,手脚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中老年男人摁在地上,再度挨了一顿拳头。
“我的女儿只是在这里工作!”中老年男人吼道。
这时候,原本站在门口的两名守卫靠了过来,合力将两人拉开,中老年男人明显还想动手,直到一把手枪顶在他的脑门。
枪?萤火意外地朝这边多看了几眼。
身材偏高大点的守卫用余光瞟到了自家老板的注意,但并未有所表示,想了一下,没做太出格的举动,警告般地盯着他说道:“如果你不想看到自已的脑浆,那就别动。”
“爸爸。”他的女儿在一旁出声,然后默默摇了摇头。
中老年男人愤恨地看了胖男人一眼,退后一步,重重甩开另一名守卫的钳制,接上醉鬼的目光:
“如果你敢动我的女儿一根手指头!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我会用斧头砍下你的脑袋!”
见状,身材偏高大的守卫下抬了枪口,接着说道: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我们不希望发生争斗,也不希望有客人受伤,明白吗?”
随后,他看向醉鬼,冷冰冰地说道:
“注意分寸。”
“不,是那家伙先惹我的。”醉鬼揉着脸颊,瓮声瓮气地辩解着。
骚动得到制止,围观的酒客们见不到新的乐子,纷纷回转脑袋继续饮酒。
萤火则一手端着装有柠檬苏打水的玻璃杯,带着凤华走向楼梯,直奔二楼办公室。
走过棋牌室赌场的结合,走过散发温暖的煤气灯,走过男人与女人的喘息,萤火没有敲门地推开了走廊尽头的房门。
“我说过多少次了!进来之前要先敲门!”
后来的凤华还未关上房门,呵斥声便传入耳朵,萤火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站在落地窗前的诺尔贝托,语气高傲的诺尔贝托,背对着她的诺尔贝托。
萤火的嘴角压不住地上扬,食指放在嘴唇边对凤华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对方同样微笑着点点头,示意明白,然后两人静静地打量着诺尔贝托。
几天不见,诺尔贝托已经换上了一条笔挺的灰格子西裤,打着假领结的条纹衬衫,没穿外套,办公桌旁边靠有一根镶嵌白银的黑木手杖。
“为什么不说话!有什么事情就说!”
他依旧没有转过身,没有舍得回头看上一眼。
萤火没有出声,房间一下子趋于安静,等不到回应的诺尔贝托又大声喊叫道:
“哑巴了吗!”
说着,诺尔贝托终于偏过头,打算瞧瞧是帮派的哪一位手下,竟然如此愚笨。
转过身体,映入眼帘的是萤火含笑而平静的面容,以及那双鲜血浇灌一般的眼眸。
他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老大,您怎么来了?”
诺尔贝托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热情的笑容,惊慌的笑容。
只在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