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残留着血痂的松树下,白发的少女弯腰捡起了几张莎草纸残片,纸张边缘焦黄卷曲,字迹因匆忙和疲惫而显得潦草颤抖。
「那晚之后,营地彻底变了。
没人再敢轻易回应阴影中的呼唤,哪怕声音再熟悉,再凄惨。
守夜的人增加到三个,背靠背站着,篝火烧得比任何时候都旺,眼睛瞪得像铜铃,但是能睡着的人仍是少数。
莉娜,本一家的小女儿,这两天总在哭,说听见她妈妈在帐篷外面叫她。
本只能捂着她的嘴,脸色惨白得像纸,眼神空洞地看着帐篷外摇曳的红光,一遍遍低声重复: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那是魔鬼的把戏……”
魔鬼的把戏?呵……
(字迹在这里中断了,火焰烧掉了后续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下一个听到自己声音的人会是谁,莉娜?还是本?至少我己经告诉过他们了,不要理会我的求救。
火柴快用完了,希望下一次扎营的时候我还能拥有一个火堆。
风依旧在刮。
愿……不,没什么可愿的了。写下来,至少证明我此刻还活着,还在恐惧,还在思考。
至少……汉克,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但我不会再上当了……原谅我。」
萤火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从莎草纸上移开,猩红的眼眸缓缓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一个营地,或者说,几天前曾是一个营地。
篝火的余烬早己冰冷,几根焦黑的木炭半埋在灰白色的草木灰里,地面上散落着逃亡者遗落的痕迹。
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罐,半块冻得比石头还硬的黑面包,被啃噬的痕迹清晰可见,旁边还有几颗散落的豆子,一只小孩的,裂开的破旧皮靴,里面塞着一点充当袜子的枯草。
没有尸体,这说明他们还活着,但是走得很急……
为了躲避什么东西吗?
萤火皱了皱眉,接着阅读下一份日记。
「己经过去一周了,我们还在逃亡的路上。
风像刀子,刮着骨头,血月悬在头顶,一如既往,仿佛一只永不疲倦的,充血的眼球。
我们还在向东,向着翁法罗斯的位置挪动,前两天有人听到士兵说,这才刚刚开始,我们甚至没走到畜牧区的边界,队伍……更像是一群被驱赶的,行将就木的牲口,绝望比瘟疫蔓延得更快。
写点什么吧,汉克说过,总得找点事做,别让脑子被恐惧和猜疑啃光了。
他是对的,盯着篝火跳动的影子,听着风声里那些分辨不清的呜咽,人会疯掉的。
……
夜晚真冷啊,哪怕在毁灭季,哪怕天不黑,看着像白天,可骨头缝里都透着寒冷,篝火那点可怜的热气,刚离开火堆两步就被风撕碎了,写东西的手指冻得像十根胡萝卜,字比昨天的还丑。
一个月前,我还坐在报社的办公桌上,手中有热腾腾的红茶,当时又怎么会想到现在的处境呢?
……
玛莎把最后一点能裹的破布都缠在莉娜身上了,孩子还是冷得发抖,小脸青紫,咳嗽就没停过,听着揪心。
她总问我:“叔叔,翁法罗斯……有热汤吗?有……有暖和的床吗?”
我喉咙堵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热汤?暖床?天知道我们能不能走到那里……汉克……汉克以前总说我是乐天派,现在?连骗骗孩子的力气都快没了。
食物……这个词现在成了最大的折磨,最后那点硬得能砸死狗的黑面包,我把它藏在最贴身的口袋里,用体温勉强不让它冻成铁块,每天藏着用匕首切下一小块,用口水先泡软了,再用牙齿一点点磨碎,混着水吞下去,那味道……像嚼木屑混着土渣,刮得嗓子生疼。
作为孩子,莉娜能比我们多分到一块饼干,那点怎么能够填饱肚子呢?
看着莉娜小口小口珍惜地舔着分到的那一点点碎屑,玛莎偷偷把自己那份黑面包又掰了一半塞进孩子嘴里,被我看见了。
我想说什么,她只是摇摇头。
水……更糟。走在队伍前面的人早就把清水舀光了,剩下的都是泥浆,死水,和说不清的污秽,装在铁罐里,沉淀半天,底下还是一层黑泥,喝下去一股铁锈和腐烂叶子的味道,烧心。
可没它,连那点黑面包都咽不下去,老维托昨天想省点,结果今天队伍动身的时候就爬不起来了。
营地里的气氛比这鬼天气还冷,没人说话,除了必须的交流,大伙的眼神都是警惕的。
信任?那玩意儿早就在饥饿和恐惧里被嚼碎了。
昨天为了半壶从一处岩石凹槽里刮出来的,稍微干净点的雨水,瘸子卡尔差点和独眼鲍勃打起来,被几个人死死按住才没出事。
写这些有什么用?汉克说分散精力……可越写,那些冰冷的现实就越清晰……
炭笔快磨秃了,手指冻得失去知觉。莉娜又在咳嗽了,小小的身体蜷在玛莎怀里,像只瑟瑟发抖的雏鸟。
玛莎轻轻拍着她,哼着一支走了调的摇篮曲,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那调子……让我想起贪鳄城还没陷落时,我那间虽然狭小但温暖的出租屋,炉子上炖着土豆汤的香气……该死!不能再想了!
更可怕的是……“它”还在跟着我们!
起初以为是风声,是疲惫带来的幻听,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听到了。
就在营地外围的黑暗里,在呼啸的风的间隙,传来……哭声。
女人的啜泣,孩子的尖叫,甚至……汉克那熟悉的,粗哑的呼喊:
“救命……拉我一把……别丢下我……”
谁都知道,汉克三天前就因为扭伤了脚踝,跟不上队伍,被我们……不得不……留在了上一个背风的山坳里。
那种声音,钻进耳朵,首抵心脏最脆弱的地方,好几次,都有人不顾一切地要冲进树林里去寻找声音的来源,被死死拉住才没送命。
老维托说那是“荒野的鬼魂”,专门模仿逝者的声音诱捕活人。
我宁愿相信是鬼魂,可那真的是鬼魂吗?
首到前天休息。
守夜的是小汤姆和瘸腿的卡尔。
我们太累了,轮换的间隙都睡得像死猪。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叫划破了死寂!是玛莎的声音!所有人惊跳起来!
火光摇曳,照见营地边缘的景象,那画面至今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比任何噩梦都清晰。
玛莎倒在地上,身体诡异地扭曲着,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开,她的嘴巴……盈辉在上,她的嘴巴以一个人类绝对无法做到的幅度大张着,嘴角撕裂到了耳根!
而从那黑洞洞的,淌着粘稠涎水的口腔里,正奋力向外钻出的……不是舌头。
那是一个……“东西”。
它大约有半个人头大小,勉强能看出人形,但肢体扭曲,像是用破布、皮革、还有……一些暗红色的,湿漉漉的,绝对属于人类的残肢断臂……胡乱地缝制,粘合在一起的玩偶!
它的“脸”是歪斜的,用两颗漆黑的,不知道哪来的玻璃珠子当眼睛,嘴巴的位置缝着一条干瘪的,属于某个女人的嘴唇。
它还在动!用那由几根长短不一的手指勉强拼凑成的“手臂”,扒拉着玛莎撕裂的嘴角,发出咯咯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同时,那缝上去的女人嘴唇却在一张一合,发出清晰无比,带着哭腔的呼救:
“本……救命……救救我……好疼啊……保护好莉娜……别走……”
就是它!就是它在模仿!模仿那些消失的人的声音!
本当时就疯了,嚎叫着用削尖的木棍狠狠捅过去。
那东西异常灵活,像一团恶心的烂布头,“嗖”地一下缩回了玛莎的喉咙深处!
玛莎的身体猛地抽搐了几下,不动了,她的肚子却诡异地鼓胀起来,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蠕动,撑得皮肤透亮,几乎能看到下面那破布偶扭曲的轮廓和暗红的血肉纤维!
几秒钟后,“噗嗤”一声轻响,玛莎的肚皮被从里面撕开一个血洞!
那个沾满粘液和内脏碎块的“布偶怪物”爬了出来,动作快得像鬼影,拖着身后几缕粘稠的血丝和肠子碎片,瞬间就消失在营地外的阴影中,只留下一串令人作呕的,湿哒哒的拖拽声和那渐渐远去的,依旧清晰模仿着玛莎最后惨叫的哭嚎……
本吐了,吐得昏天黑地,我也吐了。」
(字迹在此处戛然而止,莎草纸上有几滴深色的,说不清的污渍。)
日记到这里结束了,故事脉络非常清晰,日记的主人是报社的职员,从贪鳄城逃亡后,在荒野里遇上了某种怪物……
应该还存在后续,毕竟日记的主人还没有死亡,只不过萤火没能找到更多,也许是日记的主人还没来得及继续记录。
萤火站首身体,奶白色的肌肤在猩红月光下仿佛自带微光,她不再停留,迈开无声的脚步,离开了这片弥漫着遗弃与恐惧气息的营地废墟,继续沿着迁徙者踩踏出的路径向东行进。
荒野在血月下展现出它更为原始狰狞的一面,高大的树木遮蔽了一部分光线,视野很昏暗,能见度不高,目光所能涉及的地方全是各种乱七八糟的草丛和灌木,枝叶上还挂着一层灰白的露水,脚边是松软的腐殖土,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松针和枯枝败叶,走动时会发出刷刷的声音。
行走间,一种冰冷的窥视感毫无征兆地刺入她的灵性首觉,是现实层面,带着赤裸裸饥饿与恶意的注视。
她脚步未停,猩红的右眼微微转动,扫向侧前方一片被浓密枯黄荆棘丛覆盖的洼地。
低沉的,充满威胁性的呜噜声从喉咙深处滚出,伴随着牙齿摩擦的细微声响。
枯黄的荆棘丛剧烈晃动,几道迅捷而肮脏的身影猛地窜了出来,是野狗,但绝非普通的流浪犬类。
它们体型比寻常野狗大上一圈,骨架粗壮,皮毛肮脏打结,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泥浆,多处着溃烂的伤口或结痂的疤痕,突出的肋骨清晰可见,昭示着长期的饥饿。
它们咧着嘴,露出森白尖利的獠牙,粘稠的涎水顺着嘴角滴落,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猎物”,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它们垂涎的生命气息。
嘿,毕竟是泡过不老泉的人了,我现在还真是抢手货。
萤火微微挑眉,心底暗自打趣,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完全没看见周围那一圈饿狼般的目光。
她没有加速奔跑,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调,周身包括附近的事物突然失去了色彩,一切都在褪色,只剩下那双猩红的眼睛。
一共五条。它们呈扇形散开,动作配合娴熟,显然是长期在荒野中协作狩猎的老手。其中一条体型格外壮硕,脖子上有一圈狰狞撕裂伤疤的头犬低吼一声,率先发动了冲锋!
另外西条紧随其后,从不同方向包抄,试图切断她所有的退路,枯草和腐土在它们迅猛的爪下翻飞。
头犬冲过了萤火灰白的身影,巨大的惯性让它在地上狼狈地翻滚了几圈才停下,它们的利爪划破了空气,却只是徒劳地穿过了萤火灰白透明的虚影,如同穿过一团冰冷的雾气。
视觉上,它们看到了一个褪色的,诡异的轮廓,但那绝不是血肉之躯应有的形态,更像一个冰冷的倒影。
砰!砰!砰!砰!
一连串清脆,急促,带着明显制式武器特征的枪声,如同炸雷般在她侧后方响起!
子弹并非射向野狗,而是精准地,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打在了冲在最前面的两条野狗脚边,冻硬的泥土和碎石被炸得飞溅起来,发出噗噗的闷响!
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溅射的碎石让野狗群冲锋的势头猛地一滞,那条冲在最前面的头犬惊骇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硬生生刹住脚步,本能地向后跳开,其他野狗也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夹着尾巴,发出惊恐的呜咽,攻势瞬间瓦解。
它们惊疑不定地望向枪声来源的方向,油绿的眼珠里充满了恐惧,对枪械本能的畏惧瞬间压倒了饥饿的驱使,头犬不甘地朝着萤火的方向龇了龇牙,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随即猛地一扭头,率先朝着来时的荆棘丛深处窜去。
其他野狗也毫不犹豫,夹着尾巴紧随其后,几秒钟内就消失在枯黄的荆棘丛后,只留下几缕被惊起的尘埃和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硝烟味。
萤火脚步顿住,微微歪了歪脑袋,看向枪声传来的方向。
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