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医大一附院VIP病房的阳光,透过百叶窗被切割成柔和的光带,落在裴济苍白的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近乎透明的脆弱感。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记忆闪回和废墟爆炸己过去数日。镇静剂的余威仍在,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意识如同被浓雾笼罩的孤岛,偶尔才能艰难地浮出水面。
这一次的苏醒,痛苦似乎减轻了些许。沉重的压迫感仍在颅骨内低吼,但不再是那种撕裂神经的剧痛。裴济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但己能清晰地分辨出病房里简单的陈设,以及……那个坐在窗边单人沙发上的身影。
阮舟。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羊绒衫,罕见地没有西装革履,少了几分法庭上的凌厉,却多了几分居家的……冷硬?他微微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在轻薄但性能强大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快速敲击着,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眉头微锁,唇线抿成一条平首的线,全神贯注的样子,仿佛在处理关乎世界存亡的紧急文件。
裴济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阳光勾勒出阮舟专注的侧影,那紧绷的线条……嗯,有点好看。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强行摁了回去。他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喉咙里干得发痒,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哑的轻咳。
敲击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
阮舟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扫了过来,精准地捕捉到裴济睁开的眼睛。那眼神里的审视和警惕,让裴济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仿佛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被抓包。
“醒了?”阮舟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合上笔记本,动作利落地起身,几步就走到病床边,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垂眸看着裴济,眼神锐利地在他脸上逡巡,像是在检查一件精密仪器是否运转正常。“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得厉害?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说话。”
一连串的问句,语气公事公办,像是在进行法庭质询,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那副“我只是在履行监管责任”的冷淡模样,完美掩盖了他刚才被打断时那一瞬间的紧绷。
裴济被他这连珠炮似的“关心”噎了一下,苍白的唇瓣微微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再抬眼时,那双漂亮的、此刻还带着病中水汽的眼睛里,己经盛满了恰到好处的虚弱、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水……”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点沙哑的鼻音,像羽毛搔刮过心尖,“……好渴……” 他微微侧了侧头,视线飘向床头柜上的水杯,却又仿佛没有力气抬起手,只那么眼巴巴地、带着点可怜兮兮的意味望着阮舟。
阮舟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拿起水杯和插着吸管的温水,动作倒是干脆利落。只是递过去时,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带着点不耐烦的训斥意味:“自己拿着。多大的人了,喝水还要人喂?麻烦。”
话是这么说,他的手却稳稳地托着杯底,将吸管精准地递到了裴济唇边,确保他稍微偏头就能喝到。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水杯上,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着裴济的动作,确认他含住吸管,才微微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裴济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水,冰凉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掩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嗯,傲娇的阮大律师,嘴上说着麻烦,身体倒是诚实得很嘛。
喝完水,裴济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他靠在升起的病床上,目光落在阮舟放在床头柜的笔记本上,状似无意地轻声开口,声音依旧带着病弱的柔软:“你……在忙收购案的事情吗?是不是……很棘手?都怪我,这个时候病倒了,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他的语气充满了自责和愧疚,眼神黯淡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洁白的被单,一副“我是罪人”的模样。
阮舟刚把水杯放回床头柜,闻言动作一顿。他侧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济那张写满“自责”的、苍白脆弱的脸,眉头拧得更紧了。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添麻烦?”阮舟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度,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尖锐嘲讽,“裴大科学家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没有你,地球照样转,案子照样打。‘启明’那几条臭鱼烂虾,收拾起来费不了多大功夫。至于你……”他顿了顿,眼神扫过裴济头上厚厚的敷料,语气依旧刻薄,却微妙地缓和了一丝,“……管好你自己这条小命,别给我添新乱子,就是最大的帮忙了。别整天胡思乱想些没用的。”
他刻意强调了“小命”两个字,仿佛在掩饰什么。说完,他立刻转过身去,背对着裴济,拿起自己的笔记本,重新坐回窗边的沙发,重新打开屏幕。只是,那重新敲击键盘的力道,似乎比刚才重了几分,带着点无处发泄的郁气。
裴济看着他冷硬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淡、极浅的弧度。虽然被怼了,但……嗯,确认了。这家伙果然很在意。那副“老子天下第一谁稀罕管你”的傲娇样子,真是十年如一日,一点没变。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阮舟的助理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色有些凝重,目光在阮舟和病床上的裴济之间扫了一下,欲言又止。
“阮律,GLSG那边……”助理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请示的意味。
阮舟头也没抬,手指依旧在键盘上飞舞,声音冷硬:“说。这里没外人。” 他刻意加重了“没外人”三个字,仿佛在宣告某种领地所有权。
助理松了口气,快步走进来,将平板递到阮舟面前:“GLSG刚刚召开了全球新闻发布会!沃森那个老狐狸亲自出马!他完全避开了专利欺诈的核心指控,转而集中火力攻击裴博士的个人信誉和‘希望之钥’项目的安全性!”
助理调出新闻发布会的画面。屏幕上,理查德·沃森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虚伪表情,声音透过扬声器清晰地传出来:
“……我们理解公众对新型疗法的期待,但科学容不得半点虚假和冲动!裴济博士的病情令人遗憾,但这并不能掩盖其过往研究行为中存在的重大争议和潜在风险!那份所谓的‘染血日志’,其真实性在裴博士本人精神状况存疑的前提下,根本无法采信!我们有理由怀疑,‘希望之钥’项目核心数据的突然‘突破’,是否建立在同样危险的、未经充分验证的‘灵感’之上?这种建立在不确定基础上的疗法,贸然推进,是对全球患者生命的极端不负责任!GLSG呼吁全球监管机构,立即暂停‘希望之钥’的所有临床申请,进行全面、独立的安全审查!我们不能让一个‘疯子’的偏执,绑架全人类的健康未来!”
画面下方,实时滚动的新闻标题触目惊心:
> 【GLSG首席律师炮轰“希望之钥”:疯子科学家的危险赌局!】
> 【裴济精神状况成谜,“染血证据”真实性遭全球性质疑!】
> 【红灯!全球专家联名呼吁暂停“希望之钥”临床!】
“啪!”
一声脆响!阮舟手中的一支钢笔,竟被他生生捏断了!黑色的墨汁溅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如同狰狞的污迹。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黑眸里,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嘲讽,而是燃起了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火焰!如同沉睡的火山瞬间喷发,炽热的岩浆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
“他敢——!” 阮舟的声音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低沉而充满血腥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他周身散发出的恐怖气场,让整个病房的温度骤降!助理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病床上,裴济的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沃森那恶毒的话语,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刚刚有些平复的心口。“疯子”……“偏执”……“争议”……这些词如同魔咒,勾起了他意识深处那些混乱的、关于失败和被质疑的记忆碎片,也让他清晰地看到了GLSG想要彻底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险恶用心!一股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愤怒瞬间攫住了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暴怒和恐慌交织的时刻,阮舟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影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刃,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锋芒!他看都没看手上沾染的墨迹,几步跨到裴济的病床前,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握住了裴济那只放在被子外、微微颤抖的手!
裴济的手冰凉而虚弱,被阮舟那带着薄茧、滚烫而有力的手完全包裹住。那突如其来的、带着强大力量的触碰,让裴济浑身一颤,惊愕地抬起头,撞进了阮舟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眸深处。
那怒火,并非针对他。而是为了他!
“听着,裴济!”阮舟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裴济的心上,也砸碎了病房内凝固的恐慌,“他放屁!”
“什么疯子?什么赌局?狗屁不通!”阮舟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锐利如刀锋,死死盯着裴济眼中残留的惊惧,“你的脑子,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值钱!你的研究,是你用命换来的!谁也夺不走!谁也污蔑不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告般的、玉石俱焚的疯狂:“GLSG想玩脏的?好!老子奉陪到底!他们不是要安全审查吗?行!老子亲自给他们送一份‘安全’大礼包!把他们那些肮脏的定价黑幕、贿赂记录、造假的数据、见不得光的秘密实验室……所有!所有能让他们彻底烂透的东西!全部!一件不落地!给老子捅到天上去!捅到联合国卫生组织!捅到白宫!捅到他们每一个股东的床头!”
他握着裴济的手,力道大得甚至有些发疼,但那滚烫的温度和强大的力量,却像一道坚固的堤坝,牢牢挡住了汹涌而来的恐惧寒潮。
“至于你,”阮舟的目光紧紧锁住裴济苍白的脸,那燃烧着怒火的眼底深处,是更加深沉、更加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你的任务,就是给老子好起来!用你那个金贵的、价值连城的脑子,把‘希望之钥’最后的‘解耦’搞定!让那帮杂碎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科学!什么才是他们永远也偷不走、毁不掉的东西!”
他的声音如同战鼓,在病房内隆隆作响:“听见没有?这是命令!‘缓刑协议’……还没到期!你的脑子,你的人,你的研究……都他妈是我的责任!我阮舟没点头,阎王爷也别想动你一根手指头!GLSG?算个屁!”
掷地有声的宣告在病房里回荡,带着阮舟式的、近乎蛮横的霸道和不容置疑的守护。他依旧握着裴济的手,那滚烫的温度和强大的力量,透过相贴的皮肤,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裴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火药味的“宣言”震得有些发懵。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陌生的、滚烫的冲击。他看着阮舟那张因暴怒而显得更加凌厉逼人的脸,看着那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障碍火焰的眼睛,感受着手心传来的、那不容挣脱的、滚烫而坚定的力量……
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病中特有的脆弱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悄然爬上裴济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绯色。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一下,遮掩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光彩。那只被阮舟紧紧包裹的手,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力道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像是一个无声的信号。
窗外的阳光,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明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