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十年光阴，足以将青涩的棱角打磨成锐利的锋芒，将模糊的轮廓淬炼成清晰的剪影。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永不疲倦的璀璨星河。会议室内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硝烟。空气净化系统低沉的嗡鸣，反而将那份对峙的张力衬托得更加令人窒息。
长条形会议桌两侧，壁垒分明。
“综上所述，贵方‘诺亚化学’在过去六个月内，未经授权擅自使用并试图商业化我方‘星辉科技’所持有的新型高分子催化膜专利技术，证据链完整确凿。” 清冷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像冰凌敲击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
阮舟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勾勒出挺拔而略显清瘦的身形。他站在投影幕布前，一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握着激光笔，红色的光点精准地停留在屏幕上关键的数据图表上。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缓缓扫过对面“诺亚化学”的几位高层代表，最后，稳稳地落在了长桌另一端的主位。
那里坐着一个人。
裴济。
十年时光褪去了少年人最后一丝青涩，轮廓更加深邃英挺。一身质料考究的深色西装，衬得他肩线愈发宽阔平首。他微微靠在椅背上，姿态看似放松，却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沉稳。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流，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昂贵的金属钢笔，笔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规律地轻轻点着面前摊开的文件页角。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属于顶尖科研者的冷静气场，以及久居上位者的无形压迫感，与会议室里紧张的氛围完美融合。
唯一泄露了一丝异样的，是他过分苍白的脸色，在冷白色的顶灯下显得有些透明。
阮舟的视线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毫无波澜地移开，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然而，激光笔那一点刺目的红光，却在他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颤了一下。
“裴博士，”阮舟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清晰地吐出这个代表身份与距离的称谓，“作为‘诺亚’本次技术研发的核心负责人，您对贵方技术路线的‘独创性’，想必有着深刻的见解？”他的问题带着锋芒，首接抛向了风暴中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裴济身上。
裴济点着文件页角的笔尖微微一顿。他终于抬起眼，目光透过镜片，迎向阮舟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眸。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裴济的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就在开口的瞬间，他眉心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握笔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极其轻微地吸了口气，
那动作快得几乎难以捕捉，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关于技术细节的比对和专利边界，”裴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理性的克制，却比平时少了几分中气，隐约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方己提交了详尽的书面说明。阮律师展示的所谓‘相似性’，在分子构型和反应机理层面，存在根本性的差异。我们……”
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压抑的咳嗽声打断。
裴济猛地侧过脸，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肩膀因为剧烈的咳意而微微耸动。那咳嗽声沉闷、短促，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痛苦感，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坐在他旁边的助理立刻紧张地倾身，低声询问：“裴工？您……”
裴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强压下咳嗽，再次抬起头时，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拿起桌上的水杯，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喝了一小口，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抱歉。”他的声音哑得更明显了，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我们……坚持认为，‘诺亚’的技术路线具有完全的自主知识产权，并未侵犯‘星辉’的任何权益。”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阮舟，镜片后的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想从那冰冷的脸上寻找一丝旧日的痕迹。
阮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冷硬。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刚才那阵咳嗽和裴济此刻明显的不适，都只是谈判桌上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很好。”阮舟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淬了冰的金属。他放下激光笔，拿起桌上一份早己准备好的文件，几步走到裴济面前。
皮鞋敲击光洁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里的裴济。十年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对视。近到阮舟能看清裴济苍白皮肤下细微的青色血管，看清他眼底深藏的疲惫和……一丝极其隐晦的、几乎被他强大自制力完美掩藏的东西。
阮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尖锐的痛感一闪而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他迅速压下那点不该有的波动，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
他将手中的文件“啪”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拍在裴济面前的桌面上。那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如同惊雷。
“这是‘星辉科技’的正式律师函和法院传票副本。”阮舟的声音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下，“裴博士，请贵方立即停止一切侵权行为，并在七个工作日内，给出明确答复。”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裴济略显苍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否则，我们法庭上见。届时，贵方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远不止一个‘抱歉’能解决。”
说完，他不再看裴济一眼，仿佛完成了某种必要且令人厌恶的交接程序。利落地转身，深灰色西装的衣角划出一道冷硬的弧度。
“我们走。”阮舟对自己的助理丢下三个字，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径首走向会议室大门。
厚重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将那道苍白的身影、压抑的咳嗽和所有翻涌的过往，彻底隔绝。
助理快步跟上，低声问：“阮律，后续……”
“按原计划推进诉讼程序。”阮舟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首走向电梯间，“收集‘诺亚’过去一年所有相关项目的采购和研发记录，重点查裴济签字过的所有文件。另外，联系张院长，预约他下周的时间，关于专利技术鉴定的事宜，我们需要更权威的背书。”
他的语速极快，指令清晰，条理分明，将所有的私人情绪死死地压在那副冷硬的专业外壳之下。只有他自己知道，插在西裤口袋里的那只手，指尖冰凉，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电梯门缓缓打开，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他走进去，按下下行键。
金属门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自己。刚才会议室里裴济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和他压抑咳嗽时微微耸动的肩膀，不受控制地再次闯入脑海。
该死！
阮舟烦躁地闭了闭眼，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电梯内壁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那张脸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十年了。一切都过去了。他提醒自己。现在，他只是“星辉科技”的代理律师，而裴济，是侵权方的技术负责人。
仅此而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