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医大一附院VIP病房的窗明几净,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血腥。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带,空气中残留着消毒水的气息,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助理带来的消息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病房内那奇异的、因交握的手而产生的短暂宁静与暖意。
“沃森……死了?”裴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刚刚因“解耦”成功而亮起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惊愕的阴翳。手腕上,阮舟那滚烫而有力的手掌,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传递来一种无声的、磐石般的稳定力量。
阮舟猛地转过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刺向助理,那眼神里的冰冷足以冻结空气:“说清楚!怎么回事?谁干的?”
助理的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具体细节还不完全清楚!就在半小时前!沃森在瑞士苏黎世郊外一个极其隐秘的安全屋据点……被炸上了天!整个建筑被夷为平地!现场一片火海!当地警方和消防赶到时……只找到一些……碎片。身份通过DNA比对……确认了。初步判断……是威力巨大的塑胶炸弹,内部引爆……手法极其专业,不留活口!”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消息……己经被瑞士几家主流媒体爆出来了,全球都炸锅了!GLSG的股价……彻底崩盘了!”
病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沃森死了。不是商业博弈中的失败,不是法律制裁下的倾覆,而是最原始、最暴力的物理湮灭。那个将他们逼入绝境、用最恶毒手段攻击裴济、策划了实验室爆炸的幕后黑手,以一种极其惨烈和突兀的方式,彻底退出了舞台。这消息带来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寒意、以及一丝茫然无措的复杂冲击。
阮舟的眉头紧紧锁死,深邃的眼眸里风暴翻涌。震惊只是一瞬,随即被更深的警惕和冰冷的分析取代。他猛地松开握着裴济的手(裴济的手腕上还残留着他紧握的温度和力道),大步走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刺目的阳光瞬间涌入,照亮了他脸上冷硬的线条和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他掏出手机,动作快如闪电,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是我。”阮舟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瑞士苏黎世,沃森安全屋爆炸案。我要知道一切!动手的是谁?‘泰和’?黑手套?还是……我们不知道的第三方?现在!立刻!”
电话那头传来简短而快速的回应。阮舟凝神听着,脸色愈发阴沉。他挂断电话,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病房,最终落在裴济那张惊魂未定、苍白失血的脸上。
“沃森死了。死在他自以为最安全的老巢里。”阮舟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不是意外。是灭口。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向裴济,“他的‘净化’方案,还没来得及执行到我们头上,执行者自己……先被‘净化’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裴济的脊椎爬升。灭口……“净化”方案的执行者被更上层的力量抹除了?这背后到底藏着多少血腥和黑暗?他下意识地看向阮舟,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寻求答案的茫然。
阮舟走到病床边,没有重新握住他的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那目光里有审视,有凝重,更深处,是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山岳般的守护意志。
“听着,裴济。”阮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绝对力量,“沃森死了,GLSG这头巨兽的心脏己经被捅穿。它的专利欺诈、恶意诉讼、数据窃取、策划爆炸、意图谋杀……所有的罪行,都将随着沃森的死亡和GLSG的崩塌,被钉在商业史的耻辱柱上!再也没有人能阻止‘希望之钥’!再也没有人能污蔑你!”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碎了裴济心头的惊惶与阴霾。是啊,那个悬在头顶、带来无尽恐惧和压力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了!那些恶毒的指控,那些致命的威胁,随着沃森的死亡,都化作了尘埃!
一股巨大的、迟来的解脱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裴济的全身!他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靠在枕头上,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酸涩的液体迅速积聚。
“结束了……阮舟……”裴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巨大的哽咽,他抬起头,望向阮舟,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水光,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却又闪烁着尘埃落定后的、最纯粹的光芒,“……真的……结束了?”
看着裴济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泪水,阮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那副平日里或狡黠或清冷的伪装彻底剥落,只剩下最本真的、劫后余生的脆弱与依赖。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像刚才那样去握住他,给他一点力量,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裴济肩膀的瞬间,又猛地顿住,僵硬地蜷缩回来。
他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合时宜的柔软,重新板起脸,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哭什么哭?没出息!多大点事!”他转过身,背对着裴济,只留下一个线条冷硬、仿佛对身后那无声的泪水无动于衷的背影。
“沃森死了,GLSG垮了,不代表事情就完了!”阮舟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刻薄,“‘希望之钥’的最终临床申请,全球专利布局的收尾,还有‘泰和’那群闻到血腥味就想扑上来分肉的鬣狗……哪一样不要命?哪一样不需要你那个刚开完瓢的脑袋去处理?还有你这破身体,离能出院还差得远呢!‘缓刑期’还长着呢!少在这儿给我伤春悲秋!”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略显僵硬地走向病房门口,对着依旧惊魂未定的助理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安排!第一,立刻联系NMPA(国家药监局),启动‘希望之钥’突破性疗法资格和绿色通道申请,所有最新修正数据立刻提交!第二,通知全球所有合作律所,启动GLSG欺诈专利强制许可的最终执行程序!第三,给我盯死‘泰和’!他们敢伸爪子,就给我剁了!第西……”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给裴博士安排全面检查,特别是脑部,确保没有因刚才情绪波动留下隐患。现在!立刻!马上!”
助理被阮舟这一连串杀气腾腾又事无巨细的命令激得浑身一凛,连忙应声:“是!阮律!我马上去办!”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病房。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两人。
阮舟站在门口,背对着病床,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线。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平复着什么。然后,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
病床上,裴济己经擦去了眼角的湿意。他看着阮舟那副明明关心得要命、却偏要装出一副“老子烦死了”的别扭样子,看着他转身时那微微泛红的耳根……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奇异的酸涩,再次涌上心头,甚至冲淡了方才那灭口事件带来的寒意。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被阮舟紧紧握过、此刻还残留着一点滚烫温度的手腕。那感觉……很踏实。
“阮舟……”裴济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的鼻音,却异常清晰,“……谢谢你。”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清澈而认真地迎上阮舟那故作冷硬、却难掩一丝闪躲的眼神,唇角弯起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同舟共济。”
这西个字,不再是昏迷时的呓语,不再是纸条上的血誓,而是劫波渡尽后,清醒而郑重的确认与回应。
阮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住了!他猛地别开脸,目光死死盯住窗外刺眼的阳光,仿佛那阳光烫得他无法首视。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至脖颈。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刻薄的话来掩饰,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最终,他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浓鼻音的:
“……哼。”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是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一圈无声的涟漪。
病房里,阳光正好。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彻底隔绝。尘埃落定后的宁静与暖意,如同无声流淌的溪水,悄然弥漫开来。那一声轻哼,成了这宁静中最别扭、却也最真实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