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榆坐在书房的矮榻上,手指无意识地着茶盏边缘。
景衡看着儿子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几日心神不宁的,到底怎么了?”
景榆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闷声道:“父亲…我干爹他最近…有些疏远我。”
景衡闻言,眉头微微一松,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你干爹如今是洛川土地神,自然有许多神职要处理。你莫要小孩子心性,耽误了正事。”
“不是这样的。”景榆攥紧了拳头,“以前再忙,他也会抽空指点我,或是同我说说话。可自从…自从他得了神位,就总是待在他自己的空…呃树里。”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黄十九他们都住在那里,只有我…”
景衡放下茶盏,语气温和了些:“神明行事自有章法,他们修仙修道之人总归与我们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阿木他明明说晚点找我,我等了一天都没回应!”景榆突然提高了声音,“他一个神明,传个音讯不过举手之劳!”
话一出口,景榆就后悔了。他看到父亲的表情骤然凝固,手中的茶盏咔嗒一声落在了案几上。
“阿木?”景衡缓慢地重复了一遍,仿佛是自己听错了一般,“是…谁?”
景榆的耳根烧得通红,却倔强地仰起头:“是。”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景衡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想起儿子这些日子的反常。整日往老榆树或是土地庙跑,提起木先生时眼中藏不住的光亮,还有那间特意布置的静室……
“榆儿,”景衡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景榆攥紧了拳头,“父亲教导过,景家儿郎行事光明磊落。”
“胡闹!”景衡猛地提高音量,又迅速压低,“他是神明!是你认的干爹!”
“那又怎样?”景榆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他从未以长辈自居,我也从未将他当作父亲。及冠礼的加冠人我都选了他……”
景衡倒吸一口凉气。他突然明白儿子这段时间的种种安排意味着什么,那根本不是寻常的师徒情谊,而是……
“你疯了不成?”景衡一把抓住儿子的肩膀,“先不说人神殊途,单论年纪……”
“他化形后看着同我一般年轻。”景榆小声嘟囔。
景衡气得胡子首抖:“那是表象!你可知他真实年岁?”
“不知道。”景榆突然笑了,“就像不知道父亲当年为何会爱上大您三岁的母亲一样。”
景衡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松开手,走出门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靴底碾碎了几片薄霜。夜枭在树梢发出刺耳的啼叫,衬得这夜更加难熬。
“父亲,”景榆追出去,他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您见过他救人的样子。那日大青山上,他明知不敌还要护在我们身前;饥荒时,他宁可透支神力也要催熟庄稼……”
景衡停下脚步,他当然记得,那个总是一脸淡然的青年,在百姓跪拜时会悄悄躲到树后…
景衡长叹一口气,他摇了摇头,“为父……需要想想。”
他转身离去时脚步虚浮,背影竟显出几分老态。景榆望着父亲消失在回廊尽头,喉结滚动了几下,终究没有追上去。
景夫人的银簪在烛火下闪着寒光。她斜倚在床头,看着丈夫魂不守舍地宽衣解带,连腰带系错了都没发觉。
“你这是怎么了?”她挑眉问道,“可是朝中又有变故?”
景衡摇摇头,机械地脱下外袍。他的思绪还沉浸在方才那场荒诞的对话里,神明?儿子?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衡哥?”景夫人罕见地唤了他的小名,“出什么事了?”
景衡张了张嘴,又闭上。该如何开口?难道要说你儿子爱上了一棵树变的土地公?
见他这副模样,景夫人眯起眼睛,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说!是不是看上哪个小娘子了?”
“哎哟!疼疼疼……”景衡龇牙咧嘴地求饶,“夫人松手!为夫冤枉啊!”
“那你鬼鬼祟祟的作甚?”
景衡揉着通红的耳朵,欲言又止。最终,他颓然倒在榻上,用被子蒙住头:“让我静静……”
高木升站在景府墙外,手中的砚台差点摔在地上。他本是来寻景榆的,谁知刚靠近就听见景衡那声中气十足的哀嚎。
神明敏锐的听觉让他脚趾抠地,他立刻减弱了自己的听闻,生怕听到什么令人尴尬的夫妻生活…
“这叫什么事……”他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庆幸自己现在是灵体状态,否则定要闹个大红脸。
犹豫再三,高木升还是转身回了土地庙。神像前的香火依旧缭绕,他轻轻抚过景榆白日里精心布置的静室,目光落在那杯被遗忘的茶水上。
“傻小子……”高木升摇摇头,身形渐渐融入神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