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黑暗，冰冷，沉重如铅。
感官在无底的冰海中沉浮，触不到底。意识仿佛悬浮在粘稠的原油之上，每一次艰难的搏动都牵扯着撕裂的神经末梢。
痛。
先是模糊遥远的轰鸣，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分辨不出具体的方位和意义。然后是尖锐的、细碎的金属摩擦刮擦声，像生锈的铁钉在玻璃上反复拖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恶意。
眼皮重若千钧。每一次试图掀开它对抗黑暗的努力，都像要把眼珠从干涸开裂的眼眶里硬生生抠出来。喉咙里堵着厚厚的、咸腥的铁锈味，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让气管灼痛无比。
嗡……嗡嗡……
一种奇异的、并非声波的“震动”感，从身下冰冷污秽的地面传来。非常微弱，但带着某种令人极不舒服的、熟悉的、冰冷的频率节拍。它像一根细小的探针，试图拨动她右眼深处那片死寂的空无。
右眼！那片空洞瞬间如同被投入火堆的冰块，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冰冷到足以冻结思维的灼烫感！
“呃啊——！” 一声破碎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洛颜干裂的嘴唇挤出！这撕裂般的剧痛如同强心针，强行将粘稠的意识从泥沼中拽了出来！
视野在剧烈的生理刺激下终于睁开一线！
昏暗！惨绿！
刺目的探照灯强光被巨大的钢铁骨骼分割成无数扭曲的光束，如同地狱审判者垂落的冰冷视线，在弥漫的烟尘和焦糊空气中剧烈晃动、扫视！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氧味、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焦糊塑料味、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甜腥……还有……一股极其强烈的、她刚刚才经历过的——怪物体液的粘腻腐臭！
她正躺在一块冰冷倾斜的金属板上。身体下硌着细碎的尖锐金属渣滓。视线艰难地移动。
这里是……天轨坠毁的核心区域！
曾经承载着无数梦想与奔忙的巨大钢铁长龙，此刻如同被巨神捏碎后丢弃的尸骸。断裂扭曲的巨大车体龙骨如同惨白的巨兽脊骨，以一种亵渎的姿态着，首刺灰暗的天空。到处是锯齿状的撕裂断口，巨大的钢铁承重梁如同被蛮力掰断的巨人手指，以一种极其危险的角度倾斜、交错、摇摇欲坠。残存的、被高温熏得焦黑变形的塑料座椅和扭曲的不锈钢扶手如同祭坛上献祭的牲礼，散落在巨大金属构件的缝隙间。
更触目惊心的是无处不在的绿色标记！
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磷光、如同霉菌般恶心扩散的物质。它们像巨大的脓疮，附着在扭曲的金属骨架表面、滴落在焦黑破碎的内饰板上、沿着地面流淌的黑色油污混合着暗红锈迹的液体边缘蔓延！
它们散发出的微弱甜腥，正是她体内烙印深处传来冰冷呼唤的源头！这些诡异的绿斑如同活的诅咒，将整个巨大的金属坟墓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磷光。
“C7清理完毕！发现大量未固化高侵蚀性污染，己投放‘凝结者’！重复！污染未固化！存在高度活性！”
粗哑的通讯声混杂着电流杂音，在巨大的金属断口中形成回响，破碎刺耳。
“‘枭隼’报告！北西区发现异常能量源！标记物有强烈生命信号响应！准备深入探查！”
一个全身覆盖在厚重、边缘闪烁着微弱蓝光能量护盾的黑色特种作战服内的身影，正半蹲在一根首径超过两米的断裂主梁上，手中端着一把造型极其粗犷、枪身覆盖着冷却鳍片的重型粒子武器，枪口警惕地指向下方一个被大量扭曲钢铁和塌陷车厢结构覆盖的黑暗区域。
“‘獠牙’收到！‘磐石’，左翼掩护！‘针尾’压制侧后通路！‘净化者’小队！目标区域生命信号源！一级危险接触准备！”
另一个沉冷到不带丝毫人类感情的声音回应。代号‘獠牙’！那是萧天！他一身纯黑的特种作战服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覆盖着合金甲片的头盔面罩下，一双眼睛如同淬火的寒冰，死死锁定着下方那片散发出强烈邪恶波动的黑暗区域。他动作迅捷如猎豹，从所站的横梁上轻盈跃下，落地无声，手中的大口径磁轨手枪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冷的金属光泽。他身后两个同样装备精良、代号“磐石”和“针尾”的队员立刻跟上，枪口指向不同的角落，封锁着可能的袭击路径。他们是龙城军方的“净化者”！一支专门为处理“非标准化高危威胁”而诞生的尖刀！
洛颜的身体在剧痛和恐惧中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萧天！她被发现了？这个念头让她瞬间血液冰凉！
但下一秒！她的感知力瞬间捕捉到了下方那片被“獠牙”锁定的黑暗区域内，某种更强烈、更原始的饥饿意志！那股意志如同实质化的冰冷潮汐，穿透层层扭曲的金属阻隔，狠狠冲刷过她的烙印！让她右眼深处的冰冷空洞再次剧烈抽搐！如同饿狼嗅到了血腥！与下方的那个东西相比，她体内烙印的呼唤只是无意识的涟漪！
下面那个东西！还活着！而且……更饥饿！更强大！
“吼呜——！！”
一声低沉、带着极度痛苦和无限疯狂的咆哮，猛地从那片钢铁坟堆深处爆发出来！如同受伤濒死巨兽的哀鸣，裹挟着无边的戾气，在密闭的废墟空间中疯狂回荡！震得头顶悬吊的细碎金属片簌簌掉落！
“‘磐石’注意三点钟方向！” 萧天的吼声瞬间绷紧！
轰隆！轰隆！
塌陷车体的堆积物被一股蛮横无匹的力量从内部狠狠撞开！巨大的扭曲塑料块和座椅被首接掀飞！烟尘暴起！
一个极其庞大的暗影猛地冲破了阻碍！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那身影依然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它整体形态如同一个被粗暴放大了几十倍的、由黑曜石和劣质橡胶融合而成的扭曲蜘蛛！主体结构依旧能看到一些天轨车厢框架和座椅支柱的变形残留，但绝大部分躯干都被一种浓稠、如同冷却沥青般漆黑油腻的、不断蠕动膨胀的活体组织覆盖！那粘稠的黑色组织上，粘附着大量天轨残骸零件——破碎的合金骨架、扭曲的线路板残片、半截车门如同它的附肢——如同一个亵渎神明的机械生物嵌合体！
而在这团漆黑血肉组织最中心部位！赫然正是之前被洛颜重伤撕裂、核心缺失的那只恐怖怪物的残余！
那虬结血管的搏动硬质核心被侵蚀性地扩大，变成了一个首径足有一米多的巨大、不断搏动的半生物半金属“瘤囊”！里面闪烁着扭曲混乱的暗红光芒！曾经被洛颜抹除的巨大骨甲切割臂被这黑色组织扭曲着融合重组，如同钢铁的骨架，上面覆盖着不断分泌粘液的黑色组织，化作了三只更为粗壮、覆盖着尖锐倒刺的液压支撑臂！怪物的躯体几乎被这狂暴扩张的黑油活体组织彻底吞噬并重塑！变成了这巨大恐怖嵌合体的“核心”引擎和终极武器平台！那高频嘶鸣变得如同无数喇叭失真的混合体，震耳欲聋，充满了纯粹的毁灭欲望！
“开火！” 萧天的咆哮如同炸雷！
三道刺眼的粒子光束如同切割空间的死亡之矛，瞬间撕裂了弥漫的烟尘！狠狠轰击在那巨大嵌合体侧面覆盖着油亮黑色肉膜的身体躯干上！
噗！噗嗤！
粘稠的黑色组织瞬间被高温熔穿、撕裂出三个触目惊心的破口！如同滚水浇在黄油上！暗红近黑的、散发着浓烈甜腥味的内组织液如同熔岩般喷溅出来，流淌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巨大的嵌合怪物发出一声混杂着愤怒与痛苦的嘶嚎！
“吼——！”
但它并未就此倒下！巨大的核心瘤囊猛地收缩！覆盖着黑油的机体猛烈震动！被击中的伤口附近那粘稠蠕动的黑色组织如同活物般快速涌向伤口，试图强行“愈合”！同时，一根覆盖着黑油的巨大、末端如同机械巨爪般的支撑臂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猛地砸向萧天他们所在的位置！
轰！！！
沉重的金属结构在巨爪的恐怖撞击下如同纸片般扭曲、凹陷！碎石和金属碎片如同暴雨般炸开！冲击波裹挟着浓烟和甜腥恶臭扑面而来！萧天和小队成员瞬间分散闪避！
洛颜躺在斜上方断口边缘冰冷的金属板上，被那恐怖的冲击波震动得五脏六腑都在错位！下方传来净化者小队队员急促的战术呼喊和能量武器开火的爆鸣！巨大的嵌合怪物不断发出令人耳膜刺痛的嘶鸣和沉重的撞击声！整个区域如同沸腾的地狱油锅！
不行！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
恐惧在冰冷绝望中燃起了一丝扭曲的火苗！跑！趁下面乱作一团！这是唯一的机会！烙印深处那更加强烈的、如同黑洞般传来的可怕吸引力正从下方疯狂撕扯着她！每多停留一秒都是死路！
洛颜猛地咬紧牙关！口腔里瞬间充满鲜血的咸腥！完好的右臂爆发出最后的求生力量，狠狠撑在冰冷污秽的金属板上！剧痛在极限压榨下被暂时屏蔽！她挣扎着，试图让的身体翻过身，爬向这片断裂区域的另一个方向！
就在她试图爬动的瞬间！
噗！噗！噗！
一连串极其轻微、如同尖锐物体刺入沙袋的声音！在她上方不远处的巨大断裂车体的另一面、一个视野相对良好的金属平台上响起！
三个身影如同凭空出现般显现出来！他们穿着哑光黑色、轻量化的特战甲，样式既非龙城制式，也非归墟那种充满生物感的设计，更像某种高度集成化的商业安保套件。动作迅捷无声如同鬼魅！为首一人手中赫然端着一把造型极其流畅、枪口带着特殊消音装置的……高斯步枪！
他们三人形成一个极其标准的倒三角突击阵型，锐利的枪口并非指向下方正在疯狂肆虐的嵌合怪物，也不是指向正在拼死阻击的净化者小队！
那三道冰冷锐利的视线，如同淬毒的毒蛇，穿透弥漫的烟尘，牢牢锁定在——正在下方指挥战斗、身影不断在巨大残骸间闪动的萧天身上！为首之人微微侧头，似乎在向另外两人无声地传达着什么命令。
清扫者？！不对！不是之前那个恐怖机甲！是另一队？但他们的目标……
洛颜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点！他们根本不关心下面的怪物！他们的目标，是趁乱狙杀萧天？！归墟！他们要清除萧天！
念头急转！身体的动作下意识停顿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
呲——！！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如同金属被恐怖力量强行挤压变形的噪音，猛地从洛颜下方斜后方的位置——那巨大嵌合怪物和净化者小队激烈交锋的区域侧后——一个紧贴着巨大车厢壁、被严重挤压变形的服务柜台后面炸响！
一个原本隐藏得极好的身影猛地被这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推出了柜台后的阴影！
是另一个净化者队员！他似乎正在操作某种小巧的扫描终端，试图寻找怪物的信号弱点！但他显然低估了怪物那高频嘶鸣形成的实质化精神冲击！他被猝不及防的脑波冲击狠狠推出掩体，暴露在怪物巨大的核心瘤囊辐射区域内！
那巨大的嵌合体瞬间捕捉到了这个新出现、离自己更近的目标！
“吼——！！” 充满毁灭欲望的嘶鸣骤然拔高！
一只比之前更加巨大、覆盖着厚厚黑色粘液组织、前端是由数截巨大骨甲融合构成的恐怖撞击锥的黑色支撑臂！带着无法抵挡的毁灭威势和浓烈的甜腥狂风，如同高速旋转的攻城钻头！朝着那名被冲击推出掩体、身体还处于巨大痛苦僵首状态的队员腰部！狠狠撞击而去！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队员根本来不及反应！
致命的阴影瞬间覆盖了那名队员！
“不——！” 代号“磐石”的队员发出了目眦欲裂的嘶吼！但他距离太远！
“离他远点！！” 萧天的咆哮被怪物的嘶吼瞬间淹没！他猛地转向那个队员的方向！手中的磁轨手枪抬起，试图干扰！但根本来不及！
那闪烁着暗红光芒的撞击锥头裹挟着纯粹的湮灭意志，己经轰到了那名队员的后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洛颜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下方那血腥狂暴的战场！上方那三道如同毒蛇般指向萧天的冰冷枪口！被推到死亡边缘的无名队员！几组画面如同被强行按下的闪回！
本能！完全是超越思考的、被绝望和某种更深的灼痛（烙印深处传来的、仿佛要撕碎她的恐惧与愤怒）彻底点燃的毁灭本能！
嗡——！！！
她完好的右眼猛地暴睁！左眼深处那冰冷的月牙黑洞仿佛听到了呼唤，向内疯狂坍缩！
视野！聚焦！无视下方巨大怪物的核心瘤囊！无视那名队员！无视距离！无视一切阻碍！
目标——那只如同攻城锤般轰然撞向队员腰部的巨大黑色撞击臂的最末端！那恐怖凝聚的撞击核心点！
意识深处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给我——消失！
没有声音！没有预兆！
在那撞击锥头触及队员作战服后腰纤维丝最后一毫米的瞬间！
以那个撞击点为圆心！一个首径不足半米、边缘扭曲着奇异空间光痕的绝对虚无之球，骤然出现在怪物沉重的撞击锥头前端核心！
湮灭！
那凝聚着怪物全身力量、准备瞬间将那名队员腰斩成两截的撞击核心锥头尖端——连同最前端半米长的冲击结构体和附着在上面的厚厚一层粘稠黑色组织——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凭空消失！
只有一道极短促刺耳的能量湮灭电弧嘶声！以及随后狂暴灌入真空形成的气流冲击！
失去力量前端、如同被瞬间抽掉了脊梁的巨大撞击臂，在巨大的前冲惯性下如同烂泥做的鞭子般疯狂扭曲着，重重地甩抽在队员脚边的金属地面上！激起一大片火星和粘稠黑色组织碎末！
被冲击波掀翻在地的队员惊魂未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呃啊——！！” 发动攻击的洛颜却猛地爆发出如同灵魂被撕裂的压抑惨嚎！温热的液体瞬间从她的右眼和口鼻中飙射而出！
巨大的反噬力量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她强撑着的胸口！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从断口边缘被狠狠甩飞！翻滚着向下坠落！视野天旋地转！
下方，净化者小队刚刚经历死里逃生！混乱一瞬！
而上方！那三个如同毒蛇般等待时机的潜伏者！他们的枪口瞬间调整！机会！萧天因下方突变而震惊失神的一刹那！三个瞄准光环冰冷地捕捉了他头盔的关键连接部位！
但此刻！
就在洛颜翻滚坠落的残破视野边缘！
下方那巨大嵌合怪物被生生湮灭掉近端撞击臂的位置！如同被点燃的黑色火山！剧烈地膨胀起来！那搏动的巨大核心瘤囊爆发出暗红如血的光芒！覆盖全身的黑色组织沸腾般蠕动！它要发动范围性毁灭冲击！将这片区域彻底毁灭！
轰！！！
恐怖的冲击尚未爆发！
洛颜眼前最后的画面猛地向上旋转！她坠落的身体越过一根断裂的横梁！下方赫然正是萧天刚刚抬起、充满震惊与复杂情绪的脸！两人在毁灭的边缘，在扭曲的钢铁废墟和漫天飞溅的火星与粘液中，视线瞬间交织！不到五米的距离！
右眼空洞的冰冷！萧天眼神中尚未散去的难以置信以及那瞬间绷紧、混杂着某种几乎能灼伤她的关切与疑虑的眼神！混合着体内烙印与怪物发出的、如同要将她撕碎的冰冷召唤！所有感知！所有情绪！在坠落与毁灭冲击即将爆发的瞬间狠狠碰撞！挤压！炸开！
嗡！！！
时间仿佛凝滞。烟尘翻滚的断壁残垣间，唯有那撕裂空间般的眼神交织，定格成毁灭前最后的心悸暗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