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工作室玻璃门上的水晶残片还闪着寒光，像某种不祥的警示灯。
林小鹿胸腔里的火焰仍在炽烈燃烧，背对着窗外铅灰色压抑的天空和渐渐沥沥的冷雨，在苏晓晓惊恐的眼神中，发布了那条彻底切断后路的公告——蜜糖婚策无限期终止与陆氏集团一切合作，即日生效。
消息像投入沸腾油锅的火星，瞬间引爆。
仅仅半小时后。
“砰！砰砰砰！”
“小鹿姐！林小姐！麻烦出来解释一下公告是什么意思？”
“蜜糖婚策是否彻底与陆氏决裂？传言陆骁总裁婚礼在即，首席策划突然撂挑子？”
“有消息说陆总亲自来过这里，爆发激烈争执？是不是因为您工作出现重大失误？”
工作室那扇刚刚遭受重创、水晶风铃骨架都歪斜的玻璃门，此刻成了风暴中心。门外，彻底被乌泱泱的人潮和长枪短炮包围。记者们脸贴着冰冷玻璃，疯狂地拍打着，叫嚷着各种尖锐刺耳的问题。他们手中的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白色闪光灯如同不间断的电焊弧光，无情地穿透淋满雨水的玻璃，将工作室里每一寸精心布置的温馨角落扫射得一片惨白狼藉，映出物品混乱的轮廓。几个最前排的记者几乎要将脸挤扁在冰冷的玻璃上。
雨水噼里啪啦地顺着雨伞边缘和记者的雨衣淌下，混合着浑浊的脚印，将门垫糟蹋得一片狼藉。
“他们…他们怎么这么快就都知道你工作室地址了？！”苏晓晓惊恐地贴在远离门口、几乎靠到墙角工具柜的位置，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颤抖。她下意识地蹲下身，想躲开那些扫进来的探照灯般的眼神。刚才掉在地上的热熔胶枪和贝母材料碎片都顾不上捡了。
刺目的强光和门外疯狂的喧嚣如同实质的浪涛，一波波冲击着林小鹿的神经。她挺首的脊背下意识地微微僵硬了一瞬，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桌角，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肋骨都在隐隐作痛。但下一秒，一丝冰凉又倔强的血液重新注满了她的西肢百骸。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股豁出去了的悍勇，猛地向前一步，一把拽过桌面上那卷厚重的、印满“百年好合”祝福语的老式遮阳窗帘！“哗啦——”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巨大的、印着淡雅花卉暗纹的米色窗帘被她狠狠拽下、抖开！粗暴地拍在玻璃门内侧，彻底隔绝了外面刺目的闪光和喧嚣。
霎时间，世界被暂时关在了外面。光线陡然暗了下来，只余下天花板上几盏暖黄射灯孤独地亮着，将两人拉长的影子投射在遮光布和墙壁上。门外模糊的喊叫和拍打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幕。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依旧沉闷的雨声。
林小鹿喘着粗气，背对着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门口，胸口剧烈起伏。宽大旧卫衣的袖口有些磨边，此刻随呼吸微微晃动。刚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尖锐刺耳的手机铃声就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入这片暂时的寂静。
嗡——嗡——嗡——
一声未平，一声又起。是林小鹿搁在乱糟糟文件堆上的手机，屏幕疯狂闪烁，来电显示像走马灯一样不断切换——“XX婚庆耗材李总”、“XX花艺周老板”、“XX场地租赁张经理”……全是蜜糖的长期合作供应商。
她看着屏幕上那些熟悉的名字疯狂跳动，手指悬停在屏幕上空，微微发抖。一种冰冷的、巨大的阴影沉甸甸地压上心头。她咬紧下唇，犹豫了一下，最终颤抖着划过接听键。
“喂？！林策划！林老板！”听筒里立刻炸开一个男人拔高的、尖锐得变了调的声音，背景音嘈杂混乱，“怎么回事？！您跟陆氏闹掰了？我们的紧急合同是怎么回事？！陆氏法务部十分钟前首接给我们公司发的律师函！白纸黑字！说我们跟蜜糖签的关于陆总婚礼的所有物料订购合同都涉嫌违约欺诈！让我们即刻停止供应！所有预付款项必须立刻清算返还！还说我们有义务协助陆氏追索蜜糖这边的所谓‘商业损失’！您这是要我的命啊林老板！陆氏那种庞然大物要真追究起来，我这小公司分分钟破产清算！倾家荡产啊！林老板你……”
“啪！”
林小鹿脸色惨白如金纸，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用力按下了挂断键！胸口像被一块巨大的冰坨堵死，冰冷的气息瞬间窜上西肢百骸。她艰难地吞咽着，喉咙里却一片干涸的苦涩。
滴滴滴……
手机疯狂闪烁起来，是苏晓晓的微信。她刚才把自己的手机调了静音，却调不了视觉上的绝望。屏幕上，蜜糖婚策平时无比活跃、充斥着新人咨询和方案讨论的几个核心客户群，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被一条又一条极其格式化的冰冷信息刷屏。
那是一条条来自不同号码、措辞却像同一个冰冷模板复刻出来的解约信息：
【王先生/女士您好，很抱歉地通知您，经公司重新评估，原定由蜜糖婚策为贵方执行的“10月阳光草坪婚礼”项目现己无法继续合作。烦请尽快沟通退款及资料交割事宜。对由此给您造成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蜜糖婚策苏晓晓】
【李女士：事出紧急……无法继续……办理退款……致歉。】
……
苏晓晓看着屏幕上那些顶着她的名字、却被盗用的账号发出的解约信息，绝望地捂住了嘴，眼泪无声地滑落：“是他们…是陆氏的人黑了我的群账号！盗用了我的身份发布解约！鹿鹿…我们的老客户…全都要跑光了！”
“咔哒…滋…滋…”打印机突然发出迟钝的、挣扎般的异响。一张全新的、打印出来的A4纸缓缓吐了出来。苏晓晓扑过去拿起来，只看了一眼，身体就剧烈地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林小鹿连忙冲过去扶住她，接过那张纸。是某个国内知名行业交流论坛的匿名爆料帖打印截图。帖子标题耸动，字字诛心：“惊爆！‘蜜糖婚策’首席林小鹿疑因重大失误被陆氏扫地出门！专业能力崩塌！或将面临天价索赔及行业封杀！”
楼里的所谓“知情人”分析得头头是道，将她突然中断合作解读为“无法完成顶级需求而被踢出局”，甚至暗示她存在伪造履历、骗取陆氏高额预算的黑历史！下面的评论一片唱衰，充斥着“果然小作坊不行”、“连陆骁婚礼都能搞砸就是原罪”、“蜜糖这下凉透了”之类的嘲讽和落井下石。
“凉透了……”苏晓晓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无声地抽动，“他们是要把蜜糖活活摁死……连一点渣滓都不让我们剩下……”
暖黄的光线照在她颤抖的肩背上，林小鹿手中那张薄薄的打印纸却重若千钧。她看着论坛里那些恶毒的字句，心脏像被无数细密的冰针刺穿，又冷又痛。那些字句背后，是一张冰冷巨大的权势之网，正以不容抗拒的力量，朝着她和她的“蜜糖”绞杀而来。
“叮铃铃……”
苏晓晓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像惊弓之鸟般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家里的固定电话。她带着泪痕的脸瞬间血色褪尽，一种更深的不安攫住了她，手指颤抖地接通：“……妈？”
“晓晓啊！”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带着哭腔和愤怒的咆哮，“家里刚来了几个人！凶神恶煞的！说是陆氏集团什么安保部的！查户口一样问你在蜜糖是不是管财务！说林小鹿现在是不是欠着陆氏三百万的账！他们拍了家里的照片！还在小区楼下保安室打听了好久！那保安刚才还跑上来问我们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到底在外面惹了什么天大的祸啊？！”
嗡——
苏晓晓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手中的手机“啪嗒”一声滑落在地板上。她猛地抬头看向林小鹿，眼神里交织着巨大的惊恐、难以置信和被最亲之人卷入漩涡的愤怒，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他们去了我家？！查我？还查我妈？！就因为我在蜜糖？！就因为…我是你的合伙人？！”
林小鹿瞳孔剧烈收缩。她看着苏晓晓煞白绝望的脸，自己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殆尽。寒意从脚底板瞬间冻僵了她的全身。陆骁的围猎，精准地、冷酷地开始扫荡她身边的人！蜜糖只是开始，接下来，是供应商、客户、苏晓晓、甚至苏晓晓的家人…他像一头最顶级的掠食者，在耐心地、一步步封锁她所有的退路、斩断她所有的支援线！
“啪嗒。”
一声轻响，不同于手机坠地的沉重。
一只冰冷的文件袋，被一根穿着熨帖深灰西裤的长腿，从容地从玻璃门底细窄的缝隙中，无声地“滑”了进来。
文件袋是某种特殊的灰色金属质感硬膜材质，上面没有任何标志，冷冰冰如同手术器械包装，在暖黄灯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哑光。它精准地停在林小鹿脚边，距离她的旧运动鞋磨破的边缘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像一个冷酷的提示符。
门外，记者疯狂的喧闹和拍打声，不知何时，如潮水般彻底退去了，消失得诡异而突兀。
只有雨点打在遮光窗帘外侧的闷响，更加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