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灯亮起的刹那,苏棠看见傅砚起身,西装在座椅上蹭出细微的褶皱。她听见他对助理低语:"联系技术部,马上恢复供电。"
声音里带着她不熟悉的冷硬,却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黑暗中,她摸到演讲稿上的水渍,不知何时,眼泪己砸在纸上。
想起这三个月来,她踩着露水走访 村庄,在村委会用灶台热午饭,晚上在乡镇招待所整理数据到凌晨,
而眼前这个她曾以为最懂她的人,却在她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沉默如谜。
"灯光恢复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苏棠抬头,看见自己的PPT终于出现在屏幕上,县域地图上的光点像散落的星子。
她深吸口气,正要继续,却听见傅砚的声音从台下传来:"抱歉,我想补充一个案例。"
所有人转头望向傅砚。
他缓步走上讲台,西装袖口的银杏叶袖扣在应急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苏棠闻到他身上的雪松香,混着若有若无的泥土味,那是今早她帮他挑领带时,蹭到的调研笔记上的气息。
"刚才苏同学提到的风险共担机制,"
他从西装内袋掏出张纸,展开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傅氏资本正在试点。"
苏棠瞳孔骤缩,那是她昨晚熬夜修改的模型草稿,页眉还写着"傅砚亲启"的字样。
会场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傅砚指着纸上的图表:"我们在A县选择了三个特色产业,用'供应链金融+保险兜底'模式,将农户违约率控制在2.1%,同时实现了......"
他顿了顿,目光与苏棠相撞,"比原计划低3个点的融资成本。"
"但这与贵公司发布的高收益债方案......"有记者质疑。
"那是一期产品,"
傅砚的声音平静如水,"而这个试点项目,"他指尖敲了敲苏棠画的合作社流程图,"是二期的核心逻辑。"
散场时,秋雨突然倾盆而下。
苏棠躲在酒店门廊下,望着雨幕发呆。
她的调研笔记被翻得卷起毛边,傅砚批注的"此处需验证"字样刺痛眼睛。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那缕雪松香水味,早己刻进她的呼吸频率。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盯着雨珠在地面砸出的小坑,"为什么要用我的数据做高收益债,却又偷偷做试点?"
傅砚沉默片刻,从公文包掏出个文件夹。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会议记录,"普惠金融试点"的红色批注下,是他用红笔圈出的她的观点:"县域金融的温度在于......"
“传统风控模型的失灵点......"每一页都标注着日期,最早的一份,是她提交论文初稿的次日。
"商业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他的声音混着雨声,低得只有她能听见,
"一期产品是为了撬动资本入场,二期才是真正的目标。"
他顿了顿,指腹划过她画的合作社图标,"但我没想到,你会在论坛上......"
"因为我害怕,"她忽然转身,眼里闪着水光,"害怕你变成自己曾经反对的人,害怕金融离土地越来越远。"
雨幕中,他忽然笑了。
那是种带着苦涩的笑,像秋雨中最后一朵桂花。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指尖掠过她耳垂时,轻声说:"你总说我西装革履不懂田野,可你看——"
他卷起裤脚,露出脚踝处的泥点,"今早去A县调研,踩进了水渠。"
苏棠愣住了。
那些泥点呈不规则形状,混着草屑和细小的石子,显然不是办公室里的装饰。
她想起他今早出门时,西装裤熨得笔挺,原来藏着这样的秘密。
"我承认,最初推进资产证券化,是出于商业考量,"
他从口袋里拿出个小瓶,里面装着几粒的谷粒,"但当我在田间听李大爷说,他用贷款买的羊羔下了崽,
"谷粒在掌心滚动,发出细微的声响,"忽然觉得,金融不该是冰冷的数字游戏,而是像这些种子,得埋进土里,才能长出希望。"
雨声渐小,檐角的水滴落进他的袖口。
苏棠看见他腕间的编织手绳,那是她用调研时剩下的尼龙线编的,此刻浸了雨水,颜色更深了些。
她忽然想起论坛上,他翻看她笔记时,在"农户对金融机构的信任度"旁画的星星,原来不是质疑,是批注。
"以后不会再隐瞒你,"
他将谷粒放进她掌心,触感温暖而真实,"但也请你相信,"他望着远处被雨水洗过的稻田
“我始终记得,金融的根该扎在哪里。"
苏棠攥紧谷粒,感受着掌心的温度。
远处的云层裂开道缝,阳光斜斜地照在他西装上,将银杏叶袖扣的影子投在她手背上,像片小小的、带着体温的光斑。
她忽然明白:原来理想与现实的碰撞,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而是像此刻的阳光与雨水,终将在天空织出彩虹。
上车时,傅砚将她被雨水打湿的论文小心放进皮质文件袋。
苏棠注意到,他的公文包里还躺着本《乡村振兴金融创新案例》,扉页贴着他们在A县的合影。
她蹲在田埂上记录数据,他站在身后,西装裤腿卷得老高,手里拿着株麦穗。
"明天去A县看羊羔?"
他发动车子,仪表盘的光映出他侧脸的轮廓,"李大爷说,最大的那只叫'砚棠'。"
"谁要和你合养羊!"
她笑着捶他肩膀,却在看见他袖口的泥点时,伸手握住他的手。
掌心相贴的瞬间,她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像田野里的风,掠过麦苗,拂过溪水,最终在金融报表与调研笔记之间,找到了共同的频率。
雨停了,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来。
傅砚的车载音响里,忽然响起她调研时录的原声:农户的笑声、羊羔的咩叫、风吹过稻田的沙沙声。
苏棠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忽然觉得,那些曾让她困惑的金融公式,此刻都有了温度。
因为它们不再是纸上的符号,而是连着土地、连着希望、连着她与他的,共同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