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那十几个青帮顶尖的枪手,眼神冰冷,手都按在腰间,仿佛随时准备拔枪,将屋内的两人打成筛子。
封西海更是往前站了半步,他那魁梧的身躯,像一座小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林薇和赵峰完全笼罩。
赵峰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他知道,只要黄金荣一声令下,他和林薇,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这扇门。
但他没有丝毫的退缩,握着刀柄的手,稳如磐石。
只要林薇一个眼神,他就会在第一时间,暴起发难,用自己的命,为她争取那怕一秒钟的生机。
然而,林薇却笑了。
在那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下,在黄金荣那如同猛虎般的逼视下,她笑得云淡风轻,仿佛眼前这一切,只是一出无聊的戏剧。
她优雅地端起面前那盏上好的碧螺春,用杯盖,轻轻地撇去浮沫。
“黄老板,您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能安抚人心的镇定力量。
“赵峰,不是我的手下。”
她放下茶杯,抬起眼,目光清澈地,首视着黄金荣那双浑浊而又精明的眼睛。
“他是我的‘投名状’。”
黄金荣掰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一个从南洋回来的弱女子,想在上海滩这片龙潭虎穴里做点生意,自然要先拜码头,找靠山。”
林薇开始从容不迫地,讲述着一个她早己编织好的故事。
“我听闻黄老板您,义薄云天,是这上海滩说一不二的真英雄。所以,我想投靠您。”
“但投靠,总要拿出诚意。”
她的目光,缓缓地转向身旁脸色铁青的赵峰,那眼神中,瞬间充满了冰冷的、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般的漠然。
“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查到这个赵峰,杀了您的人,坏了您的规矩,是您挂在追杀令上的人。
于是,我便用尽手段,把他找了出来,困住了他。
今天,我把他原封不动地,带到您的面前,就是为了给您一个亲手清理门户的机会。”
“我的诚意,己经送到。至于如何处置他,”林薇端起茶杯,对着黄金荣,遥遥一敬,
“杀了他,或者……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随黄老板您的心意。”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她将自己,从一个与黄金荣对立的“藏匿者”,瞬间变成了一个主动示好的“投靠者”。
将赵峰,从一个需要她保护的“同伴”,变成了一个用来换取信任的“祭品”。
整个局势的性质,在她的三言两语之间,被彻底扭转。
赵峰的心,在这一刻,沉到了谷底。
尽管他知道,这很可能是林薇的计策,但在亲耳听到自己,被如此干脆、如此冰冷地,当成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投名状”时,一股被背叛的、刺骨的寒意,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刀柄。
黄金荣眯起了眼睛,他死死地盯着林薇,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试图从她脸上,剖析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他失败了。
眼前这个女人的脸上,只有绝对的冷静和绝对的理智,仿佛赵峰的生死,对她而言,真的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般,无足轻重。
“好!好一个林小姐!”
黄金荣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在包厢里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够狠!够果断!杀伐决断,不输男儿!
我黄金荣,就喜欢和你这样的人,做生意!”
他话锋一转,笑声戛然而止,语气变得无比森然。
“但是,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我黄金荣要的,不仅是他的命,还有他脑子里的秘密!”
他的目光,像两道利剑,射向赵峰。
“我要知道,陈管事到底在哪!
他和日本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这个,恐怕就要让黄老板您失望了。”林薇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
“据我所知,陈管事,己经永远地闭上了嘴。”
她从手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轻轻地,推到了黄金荣的面前。
那张照片,正是她当初让赵峰处理掉陈管事时,预留的后手。
照片上,陈管事喉咙被割开,倒在码头的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黄金荣看着照片,脸色彻底阴沉了下去。
唯一的线索,断了。
一股被人当成傻子一样愚弄的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不过……”
就在包厢里的气氛,即将再次降到冰点时,林薇又缓缓地开了口。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陈管事虽然死了,但他有一个情妇,藏在法租界。
而那个女人手里,有一本他留下的秘密账本。”
“上面,详细记录了这些年,他帮着佐佐木一郎,通过太阳纺织厂这条线,在上海走私的所有违禁品,包括……南洋的鸦片,和德国的军火。”
黄金荣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瞳孔,因为极度的贪婪,而猛地收缩!
鸦片!军火!
这个账本的价值,远比一个陈管事、一百个赵峰的口供,要大得多!
这不仅能让他彻底拿捏住日本人的死穴,更能让他顺藤摸瓜,将日本人这条庞大的、利润惊人的走私线路,一口吞下!
“账本在哪?!”他几乎是咆哮着问道。
“这,就要看赵峰先生,肯不肯开口了。”林薇将皮球,又轻飘飘地,踢回给了赵峰。
她看着赵峰,眼中闪过一丝只有赵峰才能读懂的、复杂的信号。
“毕竟,当初执行灭口行动,并顺手牵羊拿走账本的,是他。
那个情妇的下落,和账本的藏匿地点,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一瞬间,赵峰从一个即将被处决的“叛徒”,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掌握着巨大财富密码的“关键证人”。
他的生死,变得微妙起来。
黄金荣死死地盯着赵峰,那眼神,像一头看到了肥肉的饿狼。
而赵峰,则完美地执行了林薇的“剧本”。
他露出了一个既惊恐、又带着一丝狡猾和贪婪的表情,梗着脖子,一言不发,像一个准备待价而沽的亡命徒。
“好。”
黄金荣最终做出了决定,他朝着身后的封西海,一挥手。
包厢里的枪手,都退了出去,门,被重新关上。
“林小姐,你的‘投名状’,我收下了。”
黄金荣重新坐下,语气缓和了许多。
“我可以暂时,留下他一条命。
但是,他必须留在我这里。
等我拿到账本,确认无误后,我再把他,完完整整地,还给你。”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那把用来切水果的、锋利的瑞士军刀,又拿起一根粗大的古巴雪茄。
他用军刀,面无表情地,切下了自己的半截雪茄,扔在桌上。
“当然,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也为了防止赵峰先生,不老实……”
他的目光,转向赵峰,脸上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猫捉老鼠般的笑容。
“他需要,留下一点东西,作为‘抵押’。”
随着黄金荣的话音落下,他身后的“过江龙”封西海,狞笑着,朝着赵峰,一步步地逼了过去。
他从腰后,抽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专门用来执行帮规的短刃。
赵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黄金荣这种老江湖,所谓的“抵押”,绝不是金钱,而是……人身上的一部分。
要么是一只耳朵,要么是一双眼睛,要么……就是一根能握刀、能开枪的手指。
林薇看着这一幕,端着茶杯的手,第一次,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知道,这是她整个计划中,必须付出的、血淋淋的代价。
但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冷的、无动于衷的表情。
因为她知道,一旦她流露出半分不忍,那么,她和赵峰,今天,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