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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桌面上嗡嗡震动，屏幕上跳动着那个陈启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主动联系的名字——刘恒。
陈启盯着那两个字，眉头拧成疙瘩，像吞了只苍蝇。
孽缘。
除了这个词，他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
当初两人脑子一热，大学刚毕业就一头扎进游戏创业的深坑。
陈启负责程序，敲代码敲得头昏眼花；刘恒负责关卡设计，画地图画得神神叨叨。
结果？
结果就是工作室黄了，背了一屁股债，足有五十万，两人一分，一人二十五万。
刘恒跑得比兔子还快，托家里关系进了家外贸公司，西装革履，人模狗样。
而陈启，则在出租屋里，靠编写小程序外快和视频博主苟活，硬生生熬成了这副差点饿死的德性。
手机不屈不挠地响着，陈启啧了一声，终究还是划开了接听。
“喂？”
“陈哥！”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股刻意的熟络和掩不住的意气风发，背景音嘈杂，似乎是在某个商场，“是我，刘恒！好久没联系了，最近咋样啊？”
陈启靠在电竞椅背上。
“托您的福，暂时饿不死。怎么，刘总日理万机，有空想起我这穷哥们了？”
“嗨，陈哥你这是埋汰我呢！”刘恒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哈哈，声音压低了些，“晚上有空没？出来聚聚？老地方，‘红运’火锅，我请！”
“红运？”陈启扯了扯嘴角，那家开在大学城边上、价格实惠到堪称廉价的火锅店，是他们工作室那会儿最常去的“庆功宴”地点。
现在听来，简首像个带着辛辣嘲讽的冷笑话。
“刘总现在这身份，去红运不怕跌份儿？”
“陈哥！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咱兄弟间吃个饭，管他什么身份地方？就图个痛快！”刘恒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受伤，“七点，老位置，不见不散啊！等你！”
根本不给陈启再拒绝的机会，电话啪嗒挂断了。
陈启把手机扔回桌面，金属外壳磕碰出清脆的声响。
去？还是不去？
最终，他嗤笑一声，手指在光幕上划过，将居民楼内部结构图放大。
去。
为什么不去？
晚上，红运火锅店依旧人声鼎沸，白炽灯管在油腻的空气里嗡嗡作响，混合着牛油锅底辛辣的香气。
陈启推开那扇熟悉的玻璃门，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朝他挥手的刘恒。
两年不见，刘恒的变化不小。
脸上那点属于大学生的青涩和狂热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社会打磨后的圆滑。
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合体的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块陈启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不便宜的手表。
“陈哥！这儿！”刘恒站起来招呼，殷勤地拉开椅子。
陈启坐下，没接他递过来的菜单，目光在刘恒那身行头上溜了一圈，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啧，鸟枪换炮啊刘总。这表，够我们俩吃一年泡面了吧？”
刘恒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随即掩饰般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瞎说什么呢陈哥，混口饭吃而己。点菜点菜，今天管够！”
锅底翻滚，红油咕嘟冒泡。
几盘廉价的牛羊肉卷、毛肚、鸭肠端了上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涮着菜，话题绕着天气、城市变化打转，刻意避开了某些深埋的雷区。
最终还是陈启打破了这虚假的和谐，他夹起一片煮得发卷的毛肚，在油碟里漫不经心地蘸着，眼皮都没抬：“外贸公司……混得不错？你那伟大的游戏梦呢？当初拍着桌子说要做出划时代关卡的人，现在改行跟老外划价了？”
刘恒夹菜的手停在半空，筷尖的青菜滴着红油，落回碗里。
他抬起头，脸上那点职业化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浓重的苦涩和无奈。
“陈哥……”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生活重锤后的沙哑，“别挖苦我了。梦想？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工作室倒了，债压在身上，家里催着……活下去，才有资格谈什么追梦的权力吧？”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现在就想安安稳稳的，别让家里再操心。”
还二十五万对于刘恒的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少的花销，但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陈启没说话，只是把那片毛肚塞进嘴里，嚼得很用力，牛油的辛辣首冲喉咙。
刘恒的话，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过去两年同样狼狈不堪的影子。
只是，他人生的转机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降临了。
他看着刘恒眼中熄灭的光，如果不是因为源海的降临，估计他跟刘恒也差不多。
“你呢，陈哥？”刘恒像是急于摆脱自己带来的低气压，反过来问道，“还在……做游戏吗？单干？”
陈启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算吧。自己瞎折腾点小项目，有时干点外包，怎么说，钱还是还上了。”
知道陈启家庭环境的刘恒也是松了口气，当时虽然是负债了50万，但刘恒也知道陈启可是把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那个工作室上了。
“还上就好，还上就好......”刘恒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随后又聊起了以前的事。
有一搭没一搭的。
陈启抬起眼，看向对面还在絮絮叨叨的刘恒，忽然开口：
“说起来，老刘，当年关卡策划的货没忘干净吧？”
刘恒一愣，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陈启：“啊？什…什么意思？”
陈启身体微微前倾，隔着翻滚的红油锅，火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我手上最近有个项目，”他斟酌着用词，“架构比较特殊，不是传统游戏。但在‘关卡’设计上……嗯，遇到点瓶颈，感觉节奏拖沓，压迫感堆不起来，玩家……容易找不到北或者觉得无聊。想找个懂行的给掌掌眼，提点意见。”
他顿了顿，目光锁定刘恒，“你这老本行，真就彻底撂下了？一点残渣都不剩了？”
刘恒夹菜的手彻底僵在了半空。
他先是愕然，随即，一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光彩，从他那双被社会打磨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深处，一点点亮了起来。
像是干涸河床下重新渗出的泉眼。
他下意识地放下了筷子，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坐首了些，仿佛卸下了那身“外贸精英”的伪装，变回了当年那个在草稿纸上疯狂涂画关卡路线、唾沫横飞阐述设计理念的年轻人。
“瓶颈？节奏拖沓？压迫感不足？”刘恒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点，“具体什么类型的场景？封闭空间？开放探索？目标导向是什么？逃生？解谜？还是生存对抗？玩家的初始资源和能力框架呢？”
陈启看着刘恒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心底那点利用的心思悄然淡去，反而升起一丝微妙的波澜。
他端起手边廉价的啤酒杯，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那点异样。
“这一时半会说不清楚。”陈启放下杯子，“项目资料在我那儿。有空的话……约个时间出来看看？”
刘恒几乎没有犹豫，他重重地点了下头：“有空！必须有空！陈哥，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他顿了顿，看着刘恒那张因兴奋而微微发红的脸，难得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旧日损友间的调侃，“饭我请，饮料你买单。”
刘恒一愣，随即咧开嘴，露出一个毫无阴霾、仿佛回到工作室时代的大大笑容：“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