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禀报,来瞧院正的人约一百个。
“来瞧我?”
“没错,我听他们七嘴八舌,都在议论您那日的神算。”
江玉妙挠头,心烦意乱,骂道:“好啊,把我当卜算大师,来蹭我这一卦罢了。”
她一下站起来,吩咐道:“这样,你先去同他们言明,只有养济院院民,才有资格找我预测吉凶。若想看相算卦,便先登记入院,且约期为一年。”
小厮领了命,很快又进来一个伙计,禀告陈景之事,说他鼻青脸肿,像与人打斗过,执意要苗姐照顾。
江玉妙吃惊,脚步踏出了门,方觉不妥,她最好避着陈景,遂吩咐道:“你去把苗姐请来,叫人看着陈景,别让他乱跑。”
今日审核,七情感通术或许能派上用场。可即便如此,她仍旧心焦,术法反噬,滋味痛苦,自打京人进入婆娑,少说误判了不下十次。
她把手腕掐红,命人去找严无纠。
严无纠比苗姐早到,见江玉妙不断敲击拳头,坐也不是,立也不是。
他进去以后,没问情况,一抓她的手腕,低头一看,笑道:“你还咬手指呢。”
她嗔怒,骂道:“你快别笑话我了,外头一下来这么多人,我死定了。”
“死?这般要紧吗?。”
“我若连续误判欲念,不死也瘫,况且只能验出半年的成果,若人家是后起英雄,我怎么认得出,怎么回应。”
她说完,心焦到难以呼吸,扶了一把他的胳膊,伏到案上,呜呼哀嚎。
他也坐下,安慰道:“那就不要用六欲相面术了。”
她一下坐直身子,道:“不行,我怕再有重瑰那样的奸细混进来。”
“那便让他们进来。”
“不行,人命关天,除非,除非你留下来护院,叫鸿影司的人都进驻。”
严无纠变了脸色,目光盯着她,坚定地摇头。
她哼一声,又伏回案上,踢了他一下,力道轻缓,不经意间,擦过他的大腿内侧。
他咽下口水,说道:“我打算把司主之位传给周寂,你想借鸿影司之力,往后同他商议便是。”
她往前倾身,直视道:“那你放弃了司主之位,就要离我而去吗?”
严无纠点头,以为她会发狠,口出威胁之语,迎来的却是转身。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行啊,那我便去找周寂”,实际上,她心里想的是,给他一巴掌,骂他没出息。不过,她害怕再听见那句“如芒在背,令人作呕”,于是压住了强硬手段。
对他用强,反而碰上极端忤逆。拿温言款语对付,兴许有用,可她不爱他,对他只有抱怨,情话说不出口,又不知需付出几两温情,才能拴住他,虚情假意,一定骗不过他。
思量着,苗姐来了,江玉妙扑过去,在她怀里哭哭啼啼,把因严无纠落的泪,伪装成情势所迫。
她道:“你得帮帮我,用你的七情感通术帮帮我。”
苗姐听她说了一遍计划,不免担心,便在纸上写道:“六个月前,京城尚未沦陷,能探何情何感?”
江玉妙拍拍她的手道:“你先问他们的行当营生,再探他们对皇上的态度,记住,养济院不收保皇党。”
严无纠听说此术法,理清头绪,上前反对道:“不行,保皇党不可依情裁定,再说,六个月前拥护鸿一,六个月后未必。”
江玉妙计上心头,高声道:“你这么有见解,同我俩一起去审核,否则,闲话休提。”
她左拉一个,右扯一个,匆匆赶去通铺大院。
小厮已按她吩咐,将人都遣到门外,放了屏风,隔开队伍视线,得令者方可进门。
江玉妙坐在桌前,身后一左一右圆凳,乃严无纠与苗姐,她不时回头,生怕他们逃跑。
她擦去掌心汗,盯着头号老者入场,问他姓名籍贯。
老者发鬓斑白,穿戴整肃,不苟言笑,名为纪濯,高居翰林院,此番前来,不为相面算卦。
他悠悠开口,对江玉妙当头棒喝,“军械图不该现世,你个妇人家,毫无深谋远虑之意识。当初姚天石为何被逐出军营,因为他的创造劳民伤财,有损王主,你竟还把这种人当英雄。”
江玉妙面上虽气,却觉他所说有几分道理,军械图能否落地,有何隐患,尚未可知,她需要反对派。
她道:“您老说得对,军械图未必配得上‘救世之物’的称誉,可您也别因我的失误,便言妇道人家见识浅,也别着急一杆子打死姚天石。”
纪濯哑了半晌,躬身致歉:“是老夫急躁了,想着尽快劝住江院正,这才失言,还望包涵。”
江玉妙见他是有礼之人,又曾入翰林院,便忍住了没用相面术,直接登记入院。
第二位来者直言不讳,为求一卦,知此生造化,好安心落意,却被江玉妙拒绝。
“方才已经通知过了,下个月初一,养济院放贷日,我才重新看相,这是规矩。”
一听这话,他便转身走了,嘴里咕哝道:“相面是假,骗人借高利贷是真,还是回安福院去罢。”
江玉妙握拳,恨不能上去踢他一脚。用相术也不是,不用也不是,真难做人。
下一位是个女子,淡妆素衣,鬓边金簪不去,举止柔雅。她名为沈咏芝,说自己家贫,四处漂泊,偶遇太子,与之相爱,却因身份卑贱,不得光明正大,鲜少人知,京城沦陷后,大家失了联络。
此番陈述,像才子佳人话本,周折华丽,江玉妙怀疑她胡诌,便请苗姐定夺。
苗姐验得她真与太子有关系,不过,并非真心爱意,实为攀龙附凤。
江玉妙看了苗姐写在纸上的话,便打点沈咏芝登记,她若对太子虚情假意,更好,要的就是唯利是图的家伙。
中场休息,江玉妙问了苗姐才知道,若关系空白,看不到七情,也不会反噬施术者。
她不禁感慨:“你这感通七情,比我这以欲相面好使多了,今日测谎,便先用你这术法,有劳你了。”
于是乎,为军械图来的也好,为相面算卦来的也好,通通问过人事关系。
你这一路南下,可还有挂念之人?是父母、儿女、旧识、恩师、还是……仇人?
你在京中之时,是何营生?若再有机会,你还愿意做这行吗?
是否曾在朝中、军中或权要之家有交集?可细说其人其事。
多番问询,虽不能保证完全筛除了金人或歹徒,却使江玉妙心安不少。
其中有几个相貌好的男子,十分热切,确乎想知财运,借些本钱生利,江玉妙相过之后,暗许了他们二三十两,要求三日内还本带利,不可去做长远生意。
此虽严苛,想着好歹她看人准,必能获利,便做了这桩交易。
严无纠不发一言,没派上用场,权当陪伴她,听她望闻问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