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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量寿福。”张角单手立掌还礼，拂尘搭在臂弯，气度从容，“贫道钜鹿张角。路见不平，焉能袖手？张居士不必多礼。”他目光扫过张汛肩头的伤口，“居士伤势不轻，需尽快处理。”
“原来是名动八州的大贤良师！失敬！失敬！”张汛肃然起敬，眼中敬意更浓。
张角之名，在北方州郡，尤其在流民百姓中，早己如雷贯耳。他忙道：“些许小伤，不碍事！大贤良师救命之恩，张汛没齿难忘！只是…此地血腥，不宜久留。不知大贤良师欲往何处？若蒙不弃，请移步至前方我商队临时营地，容张汛略备薄酒粗食，聊表谢意，也为诸位道长安顿歇脚？”他言辞恳切。
张角看了看自己同样疲惫的弟子，又看了看张汛商队受伤的护卫和惊魂未定的妇孺，点了点头：“如此，叨扰张居士了。”
夜色渐浓，山坳背风处燃起了几堆篝火。两支队伍合在一处，气氛融洽了许多。太平道徒帮忙包扎伤员，整理散落的货物。篝火旁，张角与张汛相对而坐。火上架着铁锅，煮着简单的肉羹和粟米粥，香气驱散了些许血腥和寒意。
几碗温热的粗劣粟米酒下肚，驱散了身体的寒意，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张汛看着跳跃的火光，眼神有些悠远，主动提起了家世：“不瞒大贤良师，我这‘张’姓，并非祖传。先祖…本是雁门豪商聂壹。”
“聂壹？”张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可是前汉时那位献‘马邑之谋’的聂公？”马邑之谋，乃是汉武帝时期策划的一场意图诱歼匈奴主力的著名计策，虽因泄密未成，但聂壹之名却留在了史书上。
“正是先祖。”张汛苦笑一声，带着几分无奈和沉重，“马邑谋泄，先祖虽得朝廷宽宥，但终究为匈奴所恨，恐祸及子孙，遂举家避祸，改姓为张。到我这一代，己是数代经营商队，往来于并、幽、冀之间，勉强糊口罢了。只是…这北地的胡患，从未断绝。”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握紧了拳头，“我父母…便是早年死于胡乱。家中…唯余一个幼弟张辽，如今留在马邑老家，由几位忠心老仆照料。我常年奔波在外，最是放心不下他，只盼着能多挣些家业，让他读书习武，将来…不求闻达，只望能在这乱世中，护住家人周全。”说到幼弟张辽，张汛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温情和忧虑。
张角静静地听着，火光在他清癯的脸上跳跃，映照出深深的悲悯。聂壹的后人，胡乱的受害者，乱世中挣扎求存的商人…眼前这个刚毅汉子的经历，何尝不是这苦难时代的一个缩影？
他缓缓道：“居士身世，令人唏嘘。父母之仇，胡患之痛，家业之艰，兄弟之情…皆系于居士一身。乱世如炉，煎熬众生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然贫道此行西去，倒是在这茫茫边塞，见得一隅微光，或可解居士之忧，亦为令弟谋一安身立命之所。”
张汛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看向张角：“哦？大贤良师所指何处？”
“居延。”张角吐出这两个字，篝火的光芒似乎在他眼中亮了一下，“西北塞外，弱水之滨。新任扬威将军霍延治下。”
“霍延？”张汛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正是。”张角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此子虽年少，却胸怀大志，勇毅果决，更有治世安民之能！贫道亲眼所见，居延由一座残破边城，焕然一新！屯田广袤，仓廪渐丰；商旅如织，集市繁荣；军容整肃，法令严明。尤可贵者，霍将军广纳西方流民、贤才，不问出身，唯才是举！其麾下，有李蓄这等智谋之士为长史，有高顺、曹性等骁勇之将为爪牙，更有演武堂、军医营等创举，体系初成！”
他看向张汛，目光诚恳：“张居士行走商路，见多识广，精于筹算，通晓边情。令弟张辽，若如居士所言，是可造之材。与其困守马邑一隅，何不携家前往居延？霍将军求贤若渴，以居士之能，必得重用！令弟亦可入演武堂习文练武，将来驰骋疆场，保境安民，岂不远胜于在家乡惶惶度日？纵使只为行商，居延集市方兴未艾，规矩严明，抽税公允，更兼骑军护商，数百里内匪患肃清，实为商贾乐土！”
张汛听得心潮起伏。居延！一个在西北边陲迅速崛起的新城！一个唯才是举、生机勃勃的地方！一个能让商路安全、能让幼弟有更好前程的地方！张角描绘的图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照亮了他原本被生存压力挤压得有些麻木的心。
“大贤良师此言…当真？”张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贫道亲眼所见，岂能有假？”张角微笑，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己备好的、封口严密的帛书，递给张汛，“贫道与霍将军尚有几分交情。此乃贫道手书，居士持此信前往居延，交予霍将军或长史李蓄，他们必会妥善安置。信中亦会提及居士乃聂公之后，忠良血脉，霍将军最是敬重此等人物。”
张汛双手接过那封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书信，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抓住了改变命运的契机。他猛地站起身，对着张角再次深深一揖，激动道：“大贤良师指点迷津，再造之恩！张汛…代我张家，谢过了！待我回马邑安顿好幼弟与家事，必举家西迁，投奔居延！”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张同样对未来燃起希望的脸庞。在这雁门关外的寒夜里，太平道的大贤良师与聂家的后人，因一场意外的救援和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命运悄然交汇，而他们的轨迹，都将指向同一个方向——那座在塞外黄沙与碧水间崛起的孤城。
西走廊·白龙堆
风，是这片死寂之地永恒的主宰。它裹挟着亿万年来被磨蚀殆尽的岩石粉末，在广袤无垠的戈壁滩上呼啸、盘旋，卷起一道道高达数十丈、连绵起伏的灰黄色沙丘。
这便是河西走廊西端令人闻之色变的险地——白龙堆。沙丘如同凝固的惊涛骇浪，又像无数条蛰伏的苍白巨龙，在毒辣的日头下无声地蒸腾着扭曲空气的热浪。天空是毫无杂质的、刺眼的蔚蓝，蓝得让人心头发慌。
一支规模不小的驼队，如同渺小的蝼蚁，在这苍白的“龙脊”间艰难跋涉。上百峰骆驼背负着沉重的包裹，在沙脊的背风面排成长长的一线，沉重的驼铃声在风沙的嘶吼中显得断断续续，沉闷而单调。骆驼的鼻孔喷着粗重的白气，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松软的沙中，再费力地拔出。
驼队中间，一匹格外神骏的白色健驼背上，端坐着一个身材高挑、裹得严严实实的“年轻商人”。
他头戴防风沙的白色缠头，脸上蒙着厚厚的面巾，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夜空、此刻却写满了疲惫和警惕的眼睛。一身宽大的、便于骑乘的粟特式长袍落满了沙尘，己看不出原本的华丽颜色。腰间的弯刀刀鞘和插着的匕首柄上，镶嵌的宝石在风沙中黯淡无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