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记山货收购站”的生意,比周亦倾预想的还要红火。
自从王大爷、张婶等几家“签约供应商”尝到了甜头——真的当场从周亦倾手里换到了厚实的靛蓝棉布和颗粒粗大的青盐——消息就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小小的桃花村。
村尾那间原本无人问津的破败小院,如今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每天清晨和傍晚,总有三五成群的村民,挎着篮子、背着背篓,里面装着还带着晨露或泥土芬芳的新鲜野菜、菌菇、野果,甚至是晒得半干的草药,聚集在周亦倾那扇挂着厚布门帘的院门前。
周亦倾俨然成了“质检官”兼“财务总监”。她搬了个小木墩坐在院门口,面前放着她那口洗刷得锃亮的大铁锅(充当临时货柜兼威慑?),旁边则整齐地码放着裁剪好的布匹(按尺量好)和用粗陶碗量好的青盐。
“张婶,你这荠菜不错,嫩!就是老叶多了点,挑拣不够仔细…嗯,算你合格吧!喏,一尺布!”周亦倾麻利地检查着张婶篮子里的野菜,嘴里报着品评,手上动作不停,拿起柴刀(兼职量尺)在布匹上比划一下,用烧黑的炭条画个记号,然后“刺啦”一声,用豁口柴刀沿着记号用力一划(动作带着一股抠门的狠劲),撕下一尺布,递给眼巴巴的张婶。
张婶接过那沉甸甸、厚实耐磨的靛蓝棉布,脸上笑开了花,连声道谢:“哎哟,谢谢周娘子!谢谢周娘子!这布好!真好!”她一边摸着布,一边小心地把周亦倾撕布时带下来的几根细碎布丝都捡起来,揣进怀里——这可是好东西,纳鞋底、补衣服都用得上!跟着周娘子,连布丝都省了!
“王大爷家小子,你这菌子不行啊!伞盖都开了,品相差!晒干了卖相更差!只能按次品算!半斤盐!”周亦倾拿起王大爷大儿子递过来的一筐杂菌,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挑挑拣拣,毫不留情地压价。
王大爷儿子是个憨厚小伙子,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周…周姐,这…这菌子不是刚下过雨嘛,长得快,一不注意就开伞了…您看…”
“看什么看?品质是硬道理!”周亦倾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钱老板那边要求严着呢!次品多了,人家下次就不收咱村的了!你想害大家都没得换?” 她熟练地扣上“损害集体利益”的大帽子,成功让小伙子闭了嘴,乖乖接过那半碗青盐。虽然被压了价,但看着手里实实在在的盐,小伙子还是咧嘴笑了。总比烂在家里强!
何今也则成了收购站最受欢迎的“吉祥物”兼“监工助理”。他牵着他的宝贝“旺财”,像模像样地在排队等候的村民中间“巡视”。看到谁篮子里的山货特别水灵,他会用小手指着,奶声奶气地说:“伯伯/婶婶,果果(菜菜)漂酿!棒棒!” 被萌宝夸奖的村民,往往能多得周亦倾一丝半缕的“友情赠送”(比如一根布丝,或者一小撮额外的盐粒)。
而如果看到谁的山货品相实在糟糕,或者明显掺杂了次货,何今也则会皱起小眉头,学着娘亲的样子,指着那不合格的东西,严肃地小声道:“歪歪…坏坏…不能要…浪费盐盐!” 他那副小大人的认真模样,常常逗得村民哈哈大笑,也无形中帮周亦倾省去了不少口舌去压价。
起初几天,村民们沉浸在“家门口就能换到硬货”的喜悦中,对周亦倾那略显苛刻的品控和精明的算盘(比如野菜必须去掉老根黄叶,菌子必须大小均匀无虫眼,野果不能有磕碰,否则就压价或拒收)虽有微词,但看在实实在在到手的布匹盐巴份上,也都忍了。毕竟,省去了去镇上的奔波和被奸商盘剥的风险,总体还是划算的。
然而,随着交易次数增多,一些精明的村民开始在心里默默算账了。
村西头的李麻子,是个走街串巷见过点市面的货郎(虽然生意不咋样)。这天,他刚用一筐品相不错的野山楂从周亦倾那里换回了两尺布。他掂量着布,又回想了一下镇上布庄的价格,心里的小算盘拨拉开来。
“啧…”李麻子蹲在村口大树下,跟几个同样刚换完东西的村民嘀咕,“你们发现没?周娘子这价…压得够狠的啊!”
“咋说?”旁边人问。
“就这野山楂!”李麻子拿起一颗红彤彤的果子,“在镇上集市,这么一筐,品相好的,少说能卖三十文!周娘子给咱多少?就两尺布!你们知道镇上这种厚棉布多少钱一尺?撑死了十五文!两尺才三十文!听起来差不多是吧?”他顿了顿,看着众人,“可你们别忘了!咱去镇上卖,得交摊位费吧?得被税吏刮一层吧?来回路上耽误工夫不算钱?还担着卖不掉的风险!周娘子这儿呢?咱是省事了,可这差价…全让她吃了!”
他这么一算,旁边几个村民也回过味来了。
“对啊!王老哥,你家前天那篮子羊肚菌,可是稀罕货!在镇上起码能卖百来文!周娘子给了你啥?三尺布加一小碗盐?这加起来…顶天也就六七十文吧?”
“张婶,你那捆蕨菜,我听说周娘子按‘上品’收的,给了一尺半布?镇上新鲜的蕨菜便宜点,但那么大捆,二三十文总能卖到吧?那一尺半布…也就二十文出头?”
“还有她那检查!严得跟宫里选秀似的!稍微有点蔫吧、有点虫眼、个头小点,立马压成‘次品’,给点盐就打发了!那盐才值几个钱?”
村民们越算越觉得亏,心里那点因为方便而产生的感激,迅速被一种“被坑了”的怨气取代。尤其是想到周亦倾每次交货时那副精打细算、恨不得把布撕成头发丝、盐粒数着给的样子,更觉得她心黑。
“这周娘子…看着年纪轻轻,带着个娃娃怪可怜,下手可真够狠的!”张婶想起自己小心翼翼挑拣的野菜还被挑刺压价,忍不住抱怨。
“就是!比镇上的奸商还精!”王大爷儿子想起自己那筐被压价的菌子,也附和道。
“我看啊,她这就是空手套白狼!”李麻子总结道,“用城里老板的钱(他们以为是),低价收咱们的辛苦货,高价…呃,换成布盐再‘平价’给咱们?里外里,她啥本钱不出,净赚差价!还落个帮咱们的好名声!呸!”
“对!就是空手套白狼!”众人纷纷点头。
不知是谁先嘟囔了一句:“这心黑的…简首比旧社会的地主老财还狠!活脱脱一个‘周扒皮’啊!”
“周扒皮?”众人一愣,随即觉得这外号简首太贴切了!形象生动,朗朗上口!完美诠释了周亦倾那副精于算计、压榨他们劳动价值的嘴脸!
于是,“周扒皮”这个充满民间智慧和怨气的外号,像一阵风似的,迅速在桃花村的田间地头、灶台炕头流传开来。村民们在周亦倾面前依旧陪着笑脸,喊着“周姐”,换着布盐,但背过身去,提到她时,都用“那个周扒皮”代替了。
这天傍晚,收购暂告一段落。周亦倾揉着发酸的腰,指挥着何今也把今天收来的山货分类摊开在院子里晾晒(省得捂坏了)。何今也牵着旺财,在晾晒的山货间“巡逻”,小鼻子一抽一抽地闻着各种混合的清香气息。
这时,院墙外隐隐约约传来几个路过的村民压低的交谈声:
“…听说了吗?李老西家想多换点盐,被那‘周扒皮’好一顿挑刺,硬是把半筐好菌子压成了次品!”
“唉,有啥办法?谁让人家捏着渠道呢?‘跟着周姐走,吃肉又喝汤’?我看是喝她的洗脚水!”
“就是!这‘周扒皮’的名号,算是坐实了!心够黑的!”
“嘘…小点声!别让她听见!”
声音渐渐远去。
周亦倾听得清清楚楚,脸上却没什么波澜,反而慢悠悠地走到院门口,叉着腰,对着那几个村民远去的背影,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对方听见,也像是在对空气宣告:
“心黑?哼!懂什么?”
“这叫集约化经营!降低边际成本!”
“没有我‘周扒皮’整合资源、统一标准、打通销路,你们那些烂菜叶子、破蘑菇,能变成身上的布、锅里的盐?”
“嫌我压价?有本事自己挑着担子去镇上卖啊!看看来回折腾掉层皮,最后能落下几个铜板?”
“我这儿,省时省力省心,拿的是实打实的硬货!这叫…双赢!”
“财富,在于积累!懂不懂?”
她一番话,夹杂着“集约化”、“边际成本”这种高大上词汇,又带着浓浓的“爱干干不干滚”的彪悍气势,把墙外那几个嘀咕的村民噎得说不出话,灰溜溜地加快脚步走了。
何今也牵着旺财,仰着小脸,好奇地看着娘亲:“娘亲,‘周扒皮’…是什么皮?好吃吗?比猪皮省钱吗?”
周亦倾低头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小脸,那点被非议的不爽瞬间烟消云散。她弯腰捏了捏儿子的小鼻子,笑得狡黠又理首气壮:
“傻儿子,‘周扒皮’不是吃的!那是…那是别人夸你娘亲会过日子、会攒钱呢!”
“记住,抠门…不,是节俭!是美德!”
“走!跟娘亲进屋数布头去!那可都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