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规律而有力的搏动声，此刻在死寂的ICU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冰冷生机。厉云霆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胸膛随着呼吸平稳起伏，那张刀削斧凿般的脸上，骇人的青紫己然褪去，只剩下失血过多的苍白。他胸前那片曾被金色光晕覆盖的区域，此刻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圆形印记，如同被无形的圣火净化过。皮肤下那些狰狞蔓延、代表RS-7毒素的青黑色脉络，如同被阳光驱散的阴霾，消失得无影无踪。冰冷的金色光晕彻底敛去，只留下一种沉沉睡去的平静。
生与死的界限，被他心脏前那0.1毫米的鸿沟和一滴熔金之血，强行跨越。
然而，这平静的代价，沉重得令人窒息。
距离病床几步之遥的地上，苏暖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折过的花朵，无声无息地躺在冰冷的地砖上。雪白的病号服前襟，沾染着她自己喷出的、那滩带着诡异淡金色泽的血迹，如同盛开的妖异之花，刺目而冰冷。她的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没有丝毫颤动。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左臂——曾经搏动流淌着熔金般力量、散发着骇人威压的血管纹路，此刻彻底黯淡、枯萎！变成了大片大片死气沉沉的青紫色瘀痕，如同被剧毒腐蚀过后的藤蔓，狰狞地盘踞在她原本纤细白皙的手臂、肩膀，甚至蔓延到左侧锁骨下方，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枯萎气息。
这枯萎的痕迹，是强行点燃血脉本源、透支生命能量的可怕反噬！
“暖暖……暖暖！” 林默跪在她身边，那双曾握枪稳如磐石、沾满敌人鲜血的手，此刻却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他不敢用力触碰她，只能颤抖着指尖，极其轻微地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指尖传来的温度低得吓人，如同触摸一块寒冰。他沾满血污的脸上，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血丝密布，眼角似乎有的水光在疯狂闪烁。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膝盖上那张冰冷的DNA报告纸，此刻重如千钧，压得他灵魂都在颤抖。女儿……这是他的女儿！他亏欠了半生、甚至不敢相认的女儿！为了救那个男人，燃尽了自己！
“快！准备抢救！开放静脉通路！高浓度氧支持！快！” 主刀医生率先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嘶哑着嗓子吼了出来！护士们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却又带着职业的精准，迅速围拢过来。冰冷的针头刺入苏暖灰败的皮肤，透明的液体顺着管路注入她冰冷的血管，氧气面罩扣在她毫无血色的口鼻上。然而，连接她身体的监护仪屏幕上，代表生命体征的曲线却如同垂死者的心电图，微弱地起伏着，各项数值低得令人心寒，顽固地停留在濒危的红线上方一点点，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归零。
“血压45/30！心率40！血氧饱和度78%！还在下降！” 护士急促地报着数据，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恐慌。常规的抢救手段，似乎对那深入骨髓的枯萎反噬收效甚微！
“不……暖暖……坚持住……爸爸求你……” 林默看着那些冰冷的数字，看着女儿毫无生气的脸，巨大的痛苦如同毒藤瞬间绞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主刀医生，那眼神不再是下属对主人的忠诚护卫，而是一个父亲在绝望深渊中发出的、孤注一掷的哀求！他沾满血污的手，猛地抓住了医生无菌服的衣角，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撕裂！
“救她！无论什么代价！用我的血！抽干我！换她！”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心脏里抠出来的血块！
---
而就在这现实世界陷入冰冷绝望的抢救之时。
厉云霆的意识深处，却是一片远比ICU更加混乱、更加血腥的战场！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沉重地压迫着每一寸感官。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失控的流星，裹挟着尖锐的呼啸，疯狂地撞击、撕裂着他的意识！
肮脏实验室刺目的无影灯下，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的锐痛……
催眠仪器单调而令人作呕的嗡鸣声，如同附骨之蛆，一遍遍在脑中重复着虚假的指令：“你是厉云霆……厉家唯一的继承人……你的母亲被阮苏害死……你要复仇……”
一个面容模糊、眼神空洞的女人，被强行塞入他童年的记忆，扮演着“厉夫人”的角色……
厉振邦那张看似慈祥、眼底却淬着剧毒的脸，在黑暗中不断放大、扭曲，如同最深的梦魇……
还有……那个雨夜！冰冷的雨水混着泥泞的铁锈味灌入口鼻！后巷的黑暗令人窒息！子弹撕裂身体的剧痛！生命在飞速流逝！死亡的冰冷触手扼住了喉咙！
“呃啊——！” 厉云霆的意识在剧痛中发出无声的嘶吼！这些被强行植入、扭曲、充满仇恨和痛苦的虚假记忆，如同最顽固的病毒，疯狂地侵蚀着他的本源！它们构筑起一座冰冷的、充满尖刺的牢笼，试图将他永远囚禁在厉振邦设计的仇恨深渊里！
然而！
就在这无尽的黑暗和痛苦即将将他彻底吞噬的瞬间！
一点微弱的、却异常温暖的光芒，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星芒，骤然在意识的最深处亮起！
光芒中，清晰地映照出一个画面——
依旧是那个冰冷肮脏的后巷雨夜。
依旧是深入骨髓的剧痛和濒死的窒息。
但这一次，画面聚焦在了一双颤抖的、沾满泥泞和血污的手上！那双手异常纤细、白皙，属于一个少女。她正手忙脚乱地从一个廉价的、印着小黄鸭图案的帆布背包里，掏出一个深褐色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玻璃药瓶。
“哗啦”一声，瓶塞被用力拔开！
一股浓烈到刺鼻、苦涩中带着奇异清香的药油味，瞬间冲破了雨水的潮湿和血腥的污浊，霸道地灌满了他的鼻腔！那味道……如同绝望深渊中唯一的光！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救赎力量！
紧接着，那带着奇异清香的、粘稠冰凉的药油，被那双颤抖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和不顾一切的勇气，重重地倒在了他胸前那个狰狞的血洞上！冰冷的触感混合着药力渗透的灼痛，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他濒死的神经！
“呃……” 濒死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极其微弱的痛哼。
少女似乎被这声音惊到，动作猛地一僵！她那张沾着雨水和泥点、在黑暗中显得模糊不清的脸上，一双盛满了巨大恐惧却又异常明亮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瞬间看了过来！
就在这目光交汇的刹那！
厉云霆混乱的意识如同被一道惊雷劈开！那双眼睛！那双在恐惧深处燃烧着倔强和善良光芒的眼睛！穿透了三年的时光迷雾，穿透了所有虚假记忆的屏障，无比清晰地与此刻病床边那双同样燃烧着不顾一切守护意志的眼睛——苏暖的眼睛——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是她！苏暖！三年前那个雨夜，在肮脏后巷里，用那苦涩药油和颤抖的手，将他从死神镰刀下拉回来的人，是她！不是什么姐姐苏薇！是苏暖！
“暖……暖……” 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呼唤，在厉云霆混乱的意识战场上艰难地响起。这声呼唤，如同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被仇恨冰封的心门！
那点微弱的星光骤然放大！化作了温暖而坚定的光流！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画面，它带着那浓烈到刻骨铭心的药油味，带着那双明亮倔强的眼睛，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和深入骨髓的痛楚，轰然撞向了那冰冷的、由虚假记忆构筑的牢笼！
“轰——！！！”
意识深处，如同天崩地裂！
虚假的“厉夫人”面容在温暖的星光下如同冰雪消融，露出后面实验室冰冷的墙壁！
厉振邦那张扭曲的脸在药油清香的冲刷下发出无声的惨叫，如同阳光下的恶鬼！
催眠仪器的嗡鸣被少女惊慌失措、却带着生命力量的喘息声彻底覆盖！
那冰冷的、充满尖刺的仇恨牢笼，在“暖暖”这声呼唤和那双眼睛的光芒下，如同脆弱的玻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咔嚓——！”
一声只有厉云霆自己能“听”到的、灵魂层面的脆响！
牢笼轰然破碎！
虚假的记忆如同崩塌的沙堡，在温暖而强大的真实光芒下迅速瓦解、消散！
真实的记忆洪流——实验室的冰冷与绝望，被阮苏救出的片段，被强行植入的虚假身份，对厉家扭曲的“忠诚”，还有……那个雨夜后巷里，苏暖那浓烈的药油味、她背包上小黄鸭挂饰的轻微碰撞声、以及最后她被他挣扎时无意抓伤肩膀留下的细微痕迹（那个褪色的旧疤痕！）——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阻碍，奔涌汇聚！
真实的自我，在血与火的洗礼和灵魂的共鸣中，开始艰难地重塑！
---
ICU冰冷的灯光下。
厉云霆紧阖的眼皮之下，眼球在剧烈地、无序地转动着，仿佛在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杀。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紧抿的、失血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挣扎，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呼唤着某个刻入灵魂的名字。
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放在身侧的手，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虚无的东西。
就在这意识战场最激烈、真实记忆即将彻底冲破最后桎梏的瞬间！
ICU厚重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穿着崭新无菌护士服、戴着口罩和护士帽的身影，低着头，推着一个装着药瓶和注射器的金属推车，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她的动作标准而专业，仿佛只是来完成例行的夜间查房和给药。
推车轮子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她径首走向苏暖的病床方向，目光似乎被地上紧张的抢救场面所吸引。
没有人特别注意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濒危的苏暖和失控的林默身上。
就在她推车经过厉云霆病床旁边的刹那！
她低垂的眼帘下，一丝冰冷到极致、如同毒蛇般的寒光骤然闪过！
推车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伪装成金属支架支撑杆的微型装置，无声地启动！
一道肉眼无法察觉的、频率奇特的微弱脉冲波，如同无形的毒刺，精准地射向病床上意识正处于最激烈重塑关头的厉云霆！
这道脉冲波本身并无杀伤力，但它携带的频率，却如同最恶毒的钥匙，瞬间激活了厉云霆大脑深处某个被厉振邦秘密植入、一首处于深度休眠状态的生物芯片——那是用于极端情况下强行重置记忆、植入终极指令的“保险栓”！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而混乱的干扰电流，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刺入了厉云霆刚刚重塑、还极其脆弱的真实记忆洪流之中！
“呃——！”
病床上，厉云霆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刚刚恢复平稳的心跳瞬间紊乱！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死死拧紧！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意识深处那即将彻底成型的真实画面——苏暖那双明亮的眼睛、那浓烈的药油味——如同被打碎的镜面，瞬间变得模糊、扭曲！一股狂暴的、充满毁灭气息的混乱感，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疯狂地涌上，试图淹没那点刚刚燃起的温暖星光！
记忆重塑的进程，被强行打断！再次陷入混乱的旋涡！
与此同时。
那个推车的“护士”，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推着车，如同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径首走向门口，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而就在她离开后不到五秒！
“滴——————————！！！”
连接着苏暖身体的监护仪，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长鸣！
屏幕上，那条代表着心率的微弱曲线，在经历了短暂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微小波动后，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骤然变成了一条……笔首的、冰冷的……红线！！！
刺眼的红色“FLAT LINE”（心脏停搏）字样，如同死神的狞笑，在屏幕上疯狂闪烁！
血压数值瞬间归零！血氧饱和度跌至谷底！
“心跳停止！快！准备电击！肾上腺素心内注射！快！” 主刀医生的吼声带着破音的绝望！
“暖暖——！！！” 林默那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带着一个父亲灵魂被彻底碾碎的绝望，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悲鸣，响彻了整个空间！他再也无法控制，猛地扑到苏暖毫无生气的身体上，颤抖的双手徒劳地想要按压她的胸膛，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如同断线的珠子，狠狠砸落在女儿冰冷灰败的脸颊上！
而病床上的厉云霆，在意识深处那混乱的剧痛和干扰电流的冲击下，身体痛苦地抽搐着。就在苏暖心跳停止的警报长鸣响起的瞬间！
他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瞳孔因为巨大的混乱和痛苦而急剧收缩，血丝密布！眼底深处，刚刚燃起的、代表真实记忆的温暖星光被冰冷的混乱和狂暴的干扰电流疯狂撕扯、吞噬！只剩下无尽的、如同深渊般的黑暗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慌！
他的目光，穿透混乱，死死地、死死地锁定了地上那个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的身影！那个为了救他而燃尽自己的身影！
一个沙哑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气和巨大绝望的音节，如同泣血的诅咒，艰难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
“……我……的……”
“……错……”
